山记着呢,人记着呢,连石头缝里的蚂蚁都记着呢!"
程砚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那些暖光,突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夜,他蹲在塌了半边的山神庙里哄吓哭的小娃,结果全村人打着火把来送干稻草;想起去年冬雪封山,李寡妇端着热腾腾的萝卜汤砸他门:"山神爷别装了,我闻见你屋的冷灶味了!"原来那些他以为"顺手的小事",早顺着山风、跟着溪水流进了别人的心肺里。
"所以你小子给我听好了——"老山神残念的虚影开始变淡,声音却愈清亮,"神座不是金交椅,是个泥瓦盆。
你得往里头添柴火、倒热汤、塞山杏,等哪天这盆里的热气儿能焐暖整座山了"他最后看了眼程砚怀里的陶罐,笑纹里渗着光,"不用谁封你,你自然是山的主。"
话音未落,虚影便散作点点流萤,钻进神座基座的缝隙里。
程砚望着空了的位置,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熊洞听老熊讲古,说山是活的,会把真心待它的人刻进年轮里。
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陶罐,粗粝的指腹蹭过罐身的裂纹——那是上个月救坠崖的兔妖时摔的,当时他心疼得直拍大腿,现在倒觉得这裂纹像朵花。
"燠儿,"他突然转身,眼睛亮得像刚扒开蜜罐的熊,"我想把这个"他小心地捧出陶罐,轻轻放在神座前的青石板上,"它们跟着我睡草堆、淋夜雨,也该有个稳稳当当的家了。"
安燠望着那只破陶罐,忽然想起系统签到时总跳出的"功德值"界面——以前她总嫌那数字涨得慢,现在才明白,程砚的功德早不在系统算的小本本上了。
陶罐裂开的瞬间,几十道微光"嗡"地窜出来:断骨片变成淡青色的光,山茶花浮着粉雾,鹅卵石滚着暖黄的光晕,像一群憋了好久的小娃娃,扑进神座基座的符纹里。
青铜神座出闷响,原本金灿灿的符纹开始褪成暖棕。
安燠凑近看,那颜色像山脚下晒了半干的泥土,像程砚酿的桂花蜜凝固在坛口的琥珀,像去年除夕她蹲在灶前,看李寡妇往程砚手里塞的热汤碗——碗沿沾着的那圈油星子,也是这种暖融融的棕。
"燠儿你看!"程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烫得惊人,"符纹在变字!"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座扶手上的铭文正泛着柔光重组。
先是"守"字的宝盖头变成片瓦,"寸"字的竖钩弯成檐角;接着"役"字的双人旁散作两粒星子,"主"字的点画滴落成雨——最后连成句话,在月光下闪着湿润的光:【守者非役,主者自归】。
"这这是说"程砚挠了挠后颈,糙得能蹭下把皮,"当山神不是给神仙当差,是给山当自家人?"
安燠没说话。
她突然想起胸口的《心意公约》——那是她和程砚刚认识时,为了防止他嫌她是妖怪、她嫌他是山神,两个人蹲在树底下写的破本子,现在正烫得慌。
她伸手一摸,封皮"哗啦"翻到新一页,空白处浮起行青墨小字,墨迹还带着湿气:【神不临凡,则民自为神】。
"程砚。"她抬头看他,月光落进眼里,"你知道天庭的山神名录么?"
程砚摇头。
他正盯着神座基座上的暖棕符纹呆,那纹路竟慢慢爬出神座,像群急着报信的小蚂蚁,顺着青石板往山脚下爬——所过之处,李寡妇家的藤门环泛起微光,赵三土窑的烟囱飘起淡烟,连山神庙歪脖子树上的破肚兜都抖了抖,像在招手。
"方才老山神说地脉断了天庭的线。"安燠摸着烫的公约,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现在那些名录玉简该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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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远空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有人把串天猴塞进了云堆里。
程砚吓了一跳,抱着安燠往旁边躲,结果抬头只看见几片银亮的碎片在云里飘,拼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无人认领】。
"啥意思?"程砚眯着眼看,"难道是天庭不要我这个山神了?"
"不是不要。"安燠望着那些碎片,嘴角慢慢翘起来,"是他们再也管不着了。"
神座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像盏燃尽的油灯,只余基座上的暖棕符纹还泛着温温的光。
程砚打了个哈欠,庞大的熊妖本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最近总说累,安燠知道,那是神座在往他身体里灌地脉的气,像往空酒坛里倒新酿,得慢慢渗。
"燠儿"他蜷成团,把安燠往怀里拢了拢,"明儿明儿我得去李寡妇家,她说新腌的酸黄瓜好了"
"知道啦。"安燠摸着他耳尖的绒毛,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晨鸡的第一声啼鸣。
她抬头望向东边的云层——那里裂开道银边,像谁拿金剪刀裁开了夜的布,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道缝往下坠,裹着星辉,裹着晨雾,裹着点让她心跳加快的陌生气息。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香的熊瞎子,又摸了摸胸口还在烫的《心意公约》。
晨风卷着山脚下的炊烟飘过来,混着程砚身上淡淡的松脂味,还有神座基座传来的暖烘烘的土腥气。
"这回啊,"她轻声说,指尖蹭过程砚眉心新冒的淡金印记,"该我们给天条划道新线了。"
云层里的银边越来越亮,有什么东西正穿过那道裂缝,带着星子的碎光,往不周山落下来。
安燠望着那点越来越近的亮,忽然笑了——她知道,等程砚醒了,他们又得忙起来了。
毕竟啊,新山神要管的事儿可多着呢:得给李寡妇的花椒树搭防鸟网,得帮赵三修土窑的烟囱,还得
还得接那道缀满星辉的飞升诏。
不过这都是明儿的事儿了。
此刻她抱着怀里热乎乎的熊,听着山脚下传来第一声挑水的吱呀,看着神座基座的符纹像活了似的,顺着石板缝往她脚边爬——就像当年程砚第一次给她送山杏时,那筐杏子滚了满地,他蹲在地上捡,耳朵红得要滴血。
山还是那座山,可山里头的光,到底换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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