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去。
清议榜的金光突然暗了暗,副榜位置缓缓渗出血色。
第一行小字像被血浸过的棉纸,歪歪扭扭浮出来:"昨日北原县饿死三人,官报病故。"
"小芽,看。"她戳了戳怀里的孩子,小芽迷迷糊糊睁眼,正看见第二行字爬上来:"东海渔民被捕,因说了海龙王也缴三成税。"
程砚的熊尾不自觉晃起来,扫得竹楼栏杆吱呀响:"夫人,这榜在自己写状子?"
"不是榜在写。"安燠摸着小芽攥着的活字帖子,帖子上的字突然亮了一瞬,"是地底下的委屈,顺着地脉爬上来了。"
次日清晨,清议榜的变化更惊人。
原本金光熠熠的榜体边缘爬满焦痕,每道焦痕里都钻出细密的字迹:"西市米铺少秤,里正收了银钱装眼瞎药堂抓药,十副有八副缺味"。
连主榜的"静默期"三个字都开始模糊,被血色小字挤得歪到了边角。
"夫人你瞧!"程砚突然指着山下。
茶棚里,张老汉的嗓子突然清亮了,拍着醒木吼:"列位听段新的!
说的是清议榜自己写状子,替百姓鸣冤屈——"
老学究举着恢复字迹的帖子冲过来,眼里闪着光:"这榜文这榜文把咱们没说的话都写出来了!"
小丫头拽着安燠的裙角蹦跳:"我记起来了!
童谣是玉面夫人心最善,救了小芽救万千!"
山风卷着橙红纸页掠过,这次纸页上的字比昨日更浓更亮。
安燠望着天际的清议榜,狐狸眼弯成月牙。
程砚凑过来,耳尖泛红:"夫人,我昨夜洒酒时,地脉里传来好多声音像好多人凑在我耳边说话。"
"那是民心。"她伸手戳了戳他胸前的墨渍,"民心这东西,压得越狠,反弹得越凶。"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划过一道刺目金光。
程砚的熊耳猛地竖起,望着南天门方向:"有仙官来了。"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金光中隐约有身影趋近,官袍上的星纹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她摸了摸袖中的空愿囊,囊里的执念突然轻轻震颤——像在回应即将到来的风暴。
"来查榜?"她勾了勾嘴角,"那就让他们查查,这榜体好好的,怎么自己就会写状子了。"
程砚把小芽往她怀里拢了拢,九齿钉耙在手里转了个花:"夫人别怕,大不了大不了我扛着钉耙跟他们说道说道。"
安燠笑出声,抬头看向清议榜。
此刻的榜文上,血色小字还在不断蔓延,像一条看不见的根须,正顺着天际线,往更深处扎去。
山脚下的橙红纸页仍在飘,像被风揉碎的星子,裹着"北原县饿死三人"的墨痕掠过茶棚竹帘时,张老汉正拍着醒木吼得唾沫横飞:"列位且看!
这清议榜比咱老张家的灶王爷还勤快——昨夜又添了八条状子!"
话音未落,天际炸响金雷。
程砚正往安燠茶盏里续桂花蜜,熊耳猛地一竖。
他抬头时,南天门方向坠下道银河似的金光,穿云破雾直落清议榜前。
当先立着位白须星君,鹤氅上缀满星子般的银纹,手中拂尘一甩,清议榜便"唰"地被收进玉匣。
"值日星君?"安燠捏着茶盏的指尖微顿。
她认得这尊神——上月巡查人间时,这老神仙还板着脸说"妖类不得近榜",此刻却皱着眉翻玉匣,连胡须都抖成了乱麻。
"怪事!"星君突然拔高嗓门,拂尘尖点向玉匣内的榜体,"符咒未损,阵纹未乱,连锁榜的封喉钉都好好嵌着!"他转头瞪向身后的巡天御史,"你前日说玉面夫人用邪术篡改榜文,可这榜分明是自己在长字!"
巡天御史的官靴尖直搓地,额头汗珠子摔成八瓣:"小的小的见她在茶棚晃悠,还以为"
"以为?"星君冷笑一声,袖中翻出本泛黄的《天律要览》,"你当这是话本里的障眼法?
去请太白金星!"
半柱香后,太白金星的云辇"咔"地停在清议榜前。
白胡子老头刚跨出辇门,就被玉匣里的血色小字惊得连拂尘都掉了。
他哆哆嗦嗦翻到《天听章》某页,喉结滚了三滚:"《天听章》有载:若万民同念一事,纵无言,亦当录入。"他抬头时眼眶泛红,"这榜不是被篡改是天道自己在记!"
山风裹着纸页扑进程砚的衣襟,他低头看向安燠——她正咬着唇笑,狐狸眼亮得像淬了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