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已夹了一个猪笼放进嘴里,我只好忍气吞声,认命的把沙爹饭拿了过来,伸手想拿叻沙,又被他先一步下了筷。
我攥着筷子,只恨不得戳烂他的手,强忍着笑了笑:“大少爱食甜口的啊?”
他“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食着,懒得搭理我。
我忍了又忍,眼看着他要把几个猪笼全吃了,终于是忍不下去,一筷子出去飞快夹走了一个,趁他没反应过来就塞进了嘴里。
“你做乜抢我的饭?”他沉声质问。
我嚼得嘴巴鼓囊囊的,假装没听见,埋头喝了口爱玉冰,也不搭理他。猪笼饭美味得要命,花生米、椰浆和虾米混合的糯米团子食得我满口生津,比起兰姆姨做的虽然略逊一筹,但也是相当不错,不知是马六甲哪家店的。我咽下一个意犹未尽,还想再偷食一个,可抬眼一看,薄翊川食盒里已经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我气得差点没把筷子捏断。
要不是我披着这家仆马甲,我都要怀疑他是故意欺负我了。
但就算不是故意,这一晚上我都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我把碗筷收拾干净丢进垃圾桶,搬起椅子坐到了窗前,看马六甲河上的风景。两边河岸人潮汹涌,河道中,那假乩童正在游船上跳祭舞,别说跳得像模像样,还挺正宗,一看就是提前练过的。不知道薄翊川是什么时候找来的这么个人,但肯定是上邮轮前就做好了准备。
是从我在家宴那晚穿了乩童服唱戏勾搭薄隆昌后,他就开始谋划这出了?
共枕眠
我回眸看去,冷不丁与一双漆黑眼眸对上,我心一跳,一瞬几乎以为他是在看我,却见他面色平静地挪动眼珠,显然是在看我背后河上的夜游船。我不禁自嘲地笑笑,转过身去,趴在了窗台上。
这时,“砰”地一声,烟火在上空骤然绽放,五光十色,绚烂夺目。
我恍然意识到,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烟火,但兴许,是最后一次了。
上一次和他一起看烟火,还是十年前在薄家最后那一年的盂兰盆节,回想起来,我和他不算和睦但多少也有美好时刻的日子,似乎就是在那一天之后戛然而止。
此后我阿爸不明原因的自杀,被薄隆昌隐瞒死因,婆太猝然离世,我守灵那晚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似一把又一把利刃,将我与他之间那一丝由薄翊泽的命牵系起来的脆弱羁绊,那一点半真半假的兄弟情分,割得碎烂不堪,即便我不主动离去,决裂也不过迟早。
假使我不是披着这身马甲,兴许连这最后一场烟火都没机会和他一起看。不知将来如果我的死讯会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会不会原谅我当年的所作所为,从此释怀。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有这么一天,因为薄知惑早就消失了,消失在了我踏上那艘离开婆罗西亚的船的那天,留在这世上的,是蝴蝶,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活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假如薄知惑、蝴蝶、阿实三个身份在我死后的某一天偶尔被他知道是同一人,那我在他心中的印象,恐怕除了“勾三搭四连他阿爸也不放过,侮辱他亡母尊严的无耻烂崽”,还要再加上“唯利是图为钱卖命的间谍犯”与“杀父仇人”这两条十恶不赦的罪名。
所以,还是悄无声息的消失最好。
哗——
忽然雨声骤来,凉丝丝的雨水飘到了脸上,又下雨了。我仰头望去,雨滴被空中盛放的烟花点燃,像一颗颗坠落下来的流星,美得令人目眩神迷。都说雨是神明的烟火,我赶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恳求佛祖垂怜,让我在这个雨季结束前,能得偿所愿身死债消,愿薄翊川能忘掉我与阿爸曾给他带来的伤痛耻辱,从今以后平安顺遂,无病无虞,愿他能与他心尖的那只蝴蝶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雨落到唇角,渗进齿缝,不知怎么,有点咸。
“你在许什么愿?”这时,薄翊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一怔,我背对着他,他居然能发现我在许愿?
睁眼一瞧,才发现是窗玻璃反光出卖了我。
我侧眸瞥他,勾唇:“大少也会好奇对我这种烂崽的愿望?”
他静了一瞬,冷冷道:“谁好奇了?你挡在我前面,又跟我同时许愿,我怕我们的愿望被佛祖搞混了。”
我忍俊不禁,太搞笑了吧,还有这种说法?
“那可糟了,”我故意拖长音,“我的愿望庸俗不堪,大少的愿望要是跟我搞混了还实现了,后半辈子恐怕都要毁了。”
“你,”他顿了顿,声调更沉,“你到底许的什么愿?”
“当然是这段时间能在薄家赚得盆满钵满,等将来离开薄家以后,我能带着这笔钱走上人生巅峰,逍遥自在,纵横欢场,左拥右抱啰。”
他又静了一瞬:“这就是你的愿望?”
“不然呢?”我转回脸去面朝窗外。
“你没有什么人生理想,或者挂念的人?”
“人生理想?我这种烂崽能有什么人生理想?人生在世,当然是要及时行乐了,至于挂念的人嘛,我这个人吧,向来自己爽是第一位的,”我说着,突然想起跟这个马甲老家是有弟弟妹妹的,还没来得及找补,就听薄翊川冷笑了声:“那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还真像。”
我喉头一梗。这个人,无疑就是我了。
“这样吗?”心被无形的鱼钩勾住,这还是我到薄家以来头一次在他口中听见和我有关的蛛丝马迹,渴望极了再听他多聊两句,哪怕我知道他不可能说的出什么好话,我极力保持着轻快的语气,追问,“大少以前还会认识我这样的烂崽?怎么认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