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下一秒程也弯下腰,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凑到她耳边,两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拉进,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她略微一侧脸,甚至能从程也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听见了自醒来后的第一道声音:“你紧张什么?”
“谁、谁紧张了?”宋栀嘴硬道,身体往反方向一躲:“说话就说话,你凑这么近干啥?”
“我不凑近点你听得见吗?”程也翻了个白眼,上手脱掉宋栀身上的衣服,吓得她咳了几声:“我去,你这又是干嘛?!”
“换药啊,还能干嘛?”程也抬手弹了一下宋栀的脑门,见她不再反抗后,动作轻柔的将她的病号服解了开来,露出底下缠绕了好几圈、渗出血迹的绷带。
他小心翼翼的解着绷带,在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呼吸一颤。
过去一周,程也每天都会按时给她换药,按理说早该接受并习惯她身上的伤疤才对。可无论看见多少回,程也的心脏都会剧烈的抽痛着,针扎一样。
以前,宋栀跟他讲过自己在末世里过的日子,那些刀尖舔血,尔虞我诈。程也自以为十分理解宋栀的处境,可在他看见这些伤口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薄弱了。
他真的……完全想象不到一个人的身上能同时出现这么多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伤口,它们彼此交错着,认真诠释什么叫做“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宋栀忽然感觉肚皮一凉,有些发懵地抬头一看,就见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下颚线滴在她身上,有点痒。
“疼不疼?”程也颤抖着手指抚摸上宋栀肚子上的刀疤。创口很长,从她的小腹斜着劈到左胸下方。缝合的针线也很丑,歪歪扭扭的,从远处看就像一条紫色的蜈蚣。
这条疤是好多年前留下的。当时宋栀还没那么强,成天被人欺负,在一次暴乱中为了保护自己的粮食让人砍了一刀,差点就死了。幸好路过的女流氓会点针线活,硬生生把她的肚皮缝了回去,顺带还喂了她几片快过期的抗生素。
算宋栀命大,这样都能活下来。
她眨眨眼,语气放得很轻:“不疼的。”
宋栀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伤口不伤口痛不痛的,她挣扎地支起上半身,一只手捧住程也的脸,另一只手帮他擦拭开了闸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嘶,哥们你水做的啊……”宋栀无奈地看着他,下一秒,捧着程也脸的手被他一把握住。男人就着这个姿势,用头轻轻蹭她的掌心,仿佛能凭借这个动作汲取到一些安慰一般。
宋栀拍拍他的脑壳:“我真不疼。”
“你最好是。”程也闷闷道。
温度从程也的手心传到她的手背,宋栀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一股力量正从两人交握的地方传来。
脑海里缺失的记忆拼图般被一片片接了回去,那块原本欠缺的地方被慢慢填满,宋栀抬眸看向程也,没忍住顺着捧脸的姿势掐了他一把。
“嘶——疼!”程也被她掐的呲牙咧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她:“你……全部想起来了?!”
“昂,想起来了。”她稍微松了点力道,“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回到这里?”
“不清楚,我也是睡醒过后突然被拽入这个时空的。”程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我大老远跑过来找你,谁知道你完全没认出我是谁……”
“咳咳。”宋栀不好意思的清清嗓子。
她也不想这样啊!
还没等宋栀再解释几句,她便被程也摁回了病床上,语气难道强硬道:“躺好,该换药了。”
话毕,他动作利落地开始解宋栀身上的绷带。清洗伤口、上药、换绷带,动作那叫一个熟稔细致。
之前因为“不熟”,宋栀没好意思问,如今想起一切后她终于敢开口道:“为啥你流程这么熟啊?”
“以前当过医护兵。”程也说得轻描淡写,“要是你那个伤口是我缝的,现在留的疤肯定不会这么……野生。”
不知道是不是宋栀的错觉,程也的眼圈又有点红了。
宋栀配合着他包扎的动作,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我真的不疼……”
“说实话,我一直拿这些伤疤当勋章来着。”宋栀认真道:“每次看见它们,我就会想起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想起自己能活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程也哭得更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讲临终遗言。
她好想站起来大吼一声“瞧你那熊样”,但实在是太痛了,只能用脚踢踢程也,示意他自己俯下身来。
程也听话的低下头,刚想抬手胡乱擦一下眼泪,唇瓣上便覆盖上一个吻。
啧,她也只会这一招了。
但没办法,他确实吃这一套。
不比往日的霸道蛮横,今天的宋栀格外温柔的顾及他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雕琢着,在确定程也被安抚下来后,宋栀往后退了一点,然后亲吻他的鼻尖,再挪至他的眉眼,将那为自己而落的泪水一点点舔吻掉。
“……”
程也的呼吸逐渐放缓,等宋栀终于肯放过他后,颤声开口道:“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宋栀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更担心一会自己才开个头,程也就又在这哭唧唧:“哎呀别看了,没啥好说的……”
“求你了……”程也轻叹口气道,“让我多了解你一点,好吗?”
宋栀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牵起他的手,一条条抚摸上自己的累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