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黎曜跟我的“房事”,闷油瓶好似一下崩溃了,撇过头哭了。我一愣,他就算之前真的误会过,现在我已经承认自己身份,这个误会应该早已解开了。
“不是,你,你别误会,他那天喝多了,那东西被拉链夹了皮,才那麽大喊大叫的。”最难逃离的局,是关乎情感,真真假假编织在一起,无论他的目的是什麽,我能说的话也唯有跟着解释。
男儿有泪不轻弹,弹起来却也有滔滔不绝之势,他咬着唇眼泪啪啦啪啦滚下来,这如果是演给我看的,我也绝对值回票价了。我看得揪心,索性一把将他脑袋按到肩上,“这事儿是我不好,没跟你解释。”
“你喜欢他。”闷油瓶摇摇头,似乎并不能释怀。我对黎曜的感情不是装的,他抓住这点发挥。
“所以,你那样跟解淳说,其实是跟我赌气?”他那套叫我如坠冰窟的话应该提炼一下,意思就是,吴邪,你给我去死。你上床不戴套害得我溃疡,复活失败又害得我心碎,你还是去死吧,让解淳跟你自己搞出来的儿子好去吧。
他抽了几下鼻子,不知道还有什麽好说的。黎曜是他心里的刺,从出生到现在,不拔是不行了。原本应该是我占主导的情势,又给带回了我曾经利用过他的“犯罪事实”上。
“唉,”我长叹一声,”我喜欢黎曜,是因为我是他的长辈,”我凑过去亲他额头,”起灵,这世上,我最喜欢他,却也最不可能喜欢他,因为,他是梁湾的儿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出戏我已沦为配角,跟着他的节奏一一上演。
闷油瓶湿润的眼又凌厉了,他今天表情丰富得一踏糊涂,都快看花我的眼。
“起灵,我知道这事儿没事先征求过你的意见,是做得不地道了些。不过,阿曜已经长这麽大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我的错总还得我来面对,我只要跟黎曜亲近,他就必定要跟我算这笔账。
“梁湾呢?”
“死了。”
闷油瓶瞪着我,气息急了起来,“我不能与外族人通婚,即使族人,血液不够浓度也不行。你会让黎曜变成第二个我!”他从知道我制造了他的後代,就一直没机会骂我。
“孩子是父母的遗传,他本就是第二个你。”
“你让他失去母亲,失去所有,最後一个人走在这个世界上,吴邪,长生是我的罪!没有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罪!你不能把这种罪延续到黎曜身上!”就算骂我,也不是直直一拳,他知道我脸皮厚,因此一分骂我,九分自责。
他越说越激动,神情近乎再次崩溃。失去母亲的滋味,踽踽独行的滋味,长生就意味着要一生都品尝孤独的滋味。
可是,“起灵,那不是你的罪。”你不能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失去母亲不是你的错,孤独更不是你的错。纵使知道你在等我说这些,我也只能说这些,你要骂到我难受,那我就难受。
“我很幸运,世界上有一个吴邪,为我做到那麽多,可是黎曜呢?谁陪他地老天荒?你看看瞎子,看看我,我们活着,又不像活着,吴邪,你为什麽,为什麽连没有出生的人都要算计!”还是这样,一半骂我,一半还夸我。
算计,这是他不能原谅我的地方。我确实算计着黎曜,从出生到未来,都被我影响。
“起灵,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是怀着算计的心生下孩子的。有的孩子,是女人套住男人的筹码,有的,又是男人占有女人的标致。然而这一切并不都是丑陋的。我也想用一切手段占有你,如果你会怀孕,我一定让你为我生一堆娃,不是我爱那些娃才干你,是因为我爱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怎麽会让别人生下你的孩子?”
闷油瓶扭头,表示依然无法认同。他对平凡家庭的渴望有多深,对我的不认同就有多深。在他幻想中,父亲,母亲,应该都是极完美的存在,可以让一个小孩幸福感爆棚的存在。即使黎曜现在过得再幸福,在他眼里,没有了母亲,家就是不完整的,黎簇更不是他心目中完美父亲的代表。
“起灵,你觉得,白玛亏欠你吗?”我不得不追根溯源,去揭开他最深层的伤疤。我的理念绝不全是错误的,对于生存,我有我的辩证。
他犹疑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她除了生下你,让你见一面,什麽都没有为你做过。”
“见一面已经很不容易。”
“你活成今天这样,是因为她吗?你遇见我,跟我滚床单,是因为她吗?是,也不是。没有她生下你,就没有这一切,但即使她活着,一个人的际遇与选择,她也无力改变。起灵,我知道你活得不快乐,失去很多,一直在失去。然而就是这样不停感受失之痛的人生,也赋予了你得到的可能。你连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力都没有,你才是真正一无所有。所以你的母亲,世界上每一个母亲,都是伟大的。梁湾很爱阿曜,她的早逝是种遗憾,她没有後悔,如果说罪过,那也是我的罪,我只有拼尽所有对阿曜好,才能对她赎罪。”
“吴邪,我不敢去想这些。我的人生,所能得到的一切都要比别人付出多得多的代价,也只有我理所应当可以得到的东西,我才敢去抓取。你说的这些,我没有体会过。就像你说的,白玛只给我见一面的机会,我不能得到更多。。。。。。”
理所应当可以得到的东西,里面却不包括母亲更多的爱。他其实想要更多,但是一次次现实无情的打击,让他习惯了放弃,即使冷不丁冒出一个儿子,他也根本不敢去认领。
“所以你也不主动去找吴邪?我也是你计划外的所得?”
“你给我的,我没有一样敢占有。”没错,张起灵说的是,不敢。这是他巧妙的地方,他不来与我掰扯我的对与错,不跟你讨论要不要,只说他不敢要。
“起灵,告诉我,你不想失去我。”我忽然抓住他,瞪着眼认真道。既然他不敢,我只好继续硬塞,这也是闷油瓶的打算,说着说着,我俩就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这一点我绝不能包容,他必须说出来,因为我的心已经回不到从前,回不到与他陌路的地步,我必须听到这个答案。
他盯着我,张张嘴,说不出口。
闷油瓶不是想要在我这里扳回一局,他还是在逃避,弯弯绕绕地遮掩他最核心的弱点。
他曾经在白玛死後才流泪;他也许在我不在的时候痛不欲生;他会拽着我让我别走跟他上床;但他其实没有勇气在我面前说出内心最纯粹的诉求:他不想再失去。
“说。”
闷油瓶从没这麽纠结地看着我,单纯地纠结。他当然知道这是我的底线,可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只是对我的一个安慰,是一个他无力参与的承诺。
“不想。”
“告诉我,你想要我一直爱你。说!”
“嗯。”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种咒语,叫做’我想要’?这种咒语对着某个人说一次,如果那个人爱你,他就会实现你的愿望,你每天对着那个人不停地说,那个人就会每天都属于你。起灵,你不肯对我说这句话,我很伤心。”有些话,不说就永远说不出口,仿佛永远有事情在阻止你说出来。然而一旦说了,你会感受到与你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状况。我捧着他脸,给他说出来的勇气,说梦想,说奢求。
“我想,可是,没有用。”
“在别人那里固然没有用,只有在我这里有用!而且管用得很!”
“瞎子比我好。我连最起码的事,都做不到。我只有让你抱我,干我,我知道我可以做的只有这样。”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眶是红的,我觉得这比他的眼泪更真实,更打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