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出院第五周左右,习轩慕的情况开始慢慢有些好转,清醒的时间多一些,也能配合秋智彬的治疗,给出一些正向反馈。
除了头痛一直没怎麽缓解,木僵和轻生的念头比先前少了许多,抑郁症发作身体太难受的时候,吃药也能有一些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像之前那麽痛不欲生。
秋智彬适量增加了一些户外活动给他,出去散散步,接触自然。
他们会在天气还不错的周末去郊游,如果商涵弈那天不用工作,就会和他们一起,甘愿当司机,立婶也会准备一大堆好吃的,妥帖地收拾好旅行袋,像极了爱念叨又热情的老人家。
一家人的氛围很好,是习轩慕曾经时常憧憬的样子。
蝉鸣和温暖的风,树叶上青绿色的螳螂,在热水中翻滚的茶叶,烤肉时发出滋滋的声响,还有路途中偶遇的人们,欢声肆意的笑,谈天说地间稍许的忧愁。
那些鲜活的画面,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仿佛近在咫尺,柔柔地散在空气里。习轩慕擡头看天空,阳光从树叶间的缝洒落下来,照在他的脸上,斑驳而零星,远远的很不真切。
他还是被这个世界孤立的。
即便能短暂地感受到愉悦的氛围,但下一秒又好像突然会卡住,不知道要做什麽,丧失表达的欲望。
更多的时候是旁观,在行驶的车厢望着窗外,在客栈的沙发椅上午睡醒来,花很长的时间去分辨,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真实。
沈靖棠偶尔会去老宅探望习轩慕,带一些画册,有时也会是好听的蓝调,让习轩慕想起旧金山的海,只不过身边是另一个人。
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承载着他扭曲的情感,他的羞耻丶欲望丶依靠与寄托。习轩慕的世界很小,外人无法真正走进去,他自己也出不来。
离开寄主的菟丝花,命运在序章就已经注定了。
商涵啓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平和地与沈靖棠坐在一起,谈着公司的生意,聊习轩慕的近况。
然而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切又好像很合乎寻常。
立婶和常叔去花鸟市场取种子和培养土,习轩慕穿着浅灰的长袖T恤,米白色裤子,一副居家打扮,招呼沈靖棠坐着,自己去厨房替他们煮咖啡。
商涵啓没有阻拦,由着他做一些简单的事。其实习轩慕状态好的时候和平常人没什麽区别,只是更安静一些,温柔恬淡的。
家里刚到一批新的咖啡豆,産地来自Kona,口味偏苦,带有一点点肉桂香料的味道。习轩慕用咖啡机磨好豆子,打了奶泡,最後加入萃取好的浓缩咖啡,端去客厅,摆在沈靖棠和商涵啓的面前。
他还是有一些不自然,面对这样尴尬的两个人,反倒是沈靖棠和商涵啓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个退到了安全线以外,另一个不再抱有莫名的敌意。
习轩慕自己可能感受不到,在经历了生死和大大小小的手术之後,爱他的人心中所想的,只是让他舒服和自在。
爱不是苛责,不是压力,不是心中怀抱着期待给予关心和呵护,然後在某一个小小的角落等待着回馈。
爱很克制,是因为你喜欢,我便可以倾尽全力,而如果你抗拒,我甚至不希望我的守护会让你为难。
他们闲聊了一会,话题很散,也不全是围绕习轩慕。出乎意料的,沈靖棠问了商涵啓一些商氏集团的事,听闻商老太爷没有批商涵啓的辞呈,反而是压在手里,准备退下来,让商涵啓正式继任总裁。
“还没有定,不知道爷爷怎麽想,也可能只是股份上的调整。”商涵啓没太多隐瞒,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商老太爷想锁住他不让他走,他的心思又都在习轩慕这里,一家人没必要闹得太难看,如果有折中的办法,他还是希望可以好好照顾习轩慕,安安稳稳陪他养病。
“如果有什麽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这边也是。”沈靖棠的话模棱两可,习轩慕不明所以,倒是商涵啓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谢谢。”他没有客气地应承道。
六月,商涵啓出任商氏集团总裁,同时成为公司最大股东。他抽调了心腹担任重要岗位,另外聘请职业经理人管理集团运营。
其馀大部分时间,商涵啓还是留在家里陪习轩慕,偶尔一些重大决策和股东大会才会亲自到场。
这一年商涵啓成长很快,几乎是一下子具备了更凌冽的气场,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杀伐果决。他把馀下的时间和耐心全部留给爱人。
抑郁症多次复发,一般建议终生服药。
商涵啓心里知道习轩慕很难有完全康复的一天,可能会在反反复复的情绪折磨中过完馀生,但他还是希望这一生可以长一些,温暖一些,给习轩慕的爱更多一些。
月底,习轩慕的状态再次变差,秋智彬替他换了新药,但是副作用很大,习轩慕吃了一段时间一直不适应,时常心悸和手抖,控制不住想要弄伤自己,碰巧商涵啓近期唯一一次出长差,阴错阳差地让他瞒了过去。
商涵啓回来当天晚上,已经察觉到不对,习轩慕一个人在画室,又开始有些惊恐和害怕,思维迟钝,这是抑郁症发作非常典型的症状之一。
他一边哄着人,一边替习轩慕安排复诊,但秋智彬不在市里,说周一回诊所後让商涵啓立刻把人带过去。
第二天下午,商涵啓趁习轩慕午睡,去公司签一份加急文件。他手机调了静音,离开公司时忘记调回来。
没想到回去路上,高架桥遇到一起连环车祸,车子堵了好一会,他拿出电话想和常叔说一声,却发现手机上已经有六个家里的未接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