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前拥挤的人群下意识地为我让开了一条缝隙。我的视线几乎是颤抖着丶带着一种近乎晕眩的恍惚,急切地扫过最顶端的位置。
**年级月考总分排名**
**1。季知秋总分:728**
**2。程砚初总分:725**
那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我的瞳孔里。季知秋。728。程砚初。725。白纸黑字,清晰得不容置疑。
“季知秋”三个字,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丶甚至带着点荒谬的强势姿态,压在了“程砚初”之上。
短暂的死寂之後,是更大的哗然。
“728?这他妈是人考的?”
“物理都他妈快满分了?最後那道大题咱班好像做出来的都没5个吧?”
“程砚初居然被超了?开什麽玩笑!”
“抄的吧?怎麽可能……”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最後那句刻意压低的“抄的吧”,像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耳朵。我猛地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赵宇身边一个跟班,正对上我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吓得脖子一缩,赶紧躲到了赵宇身後。
赵宇脸上的震惊和错愕尚未完全褪去,此刻迅速被一层阴沉的恼怒和更加浓烈的嫉恨所覆盖。他抱着手臂,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冷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哟,真人不露相啊?看来青海的西北风没白喝,把脑子吹开窍了?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前排程砚初的方向,“有人考前‘辅导’得特别到位?”
那赤裸裸的暗示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来。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刺痛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巨大的屈辱。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的瞬间,一道冰冷得如同实质的目光骤然刺了过来。
程砚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人群外围。他没有看那张排名表,也没有看赵宇,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地丶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丶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超出预期的物品。那支带着银色徽章的笔,被他捏在指间,笔尖的金属冷光在教室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锋芒。
他什麽也没说。但那道目光,比赵宇十句恶毒的揣测更加锋利,瞬间刺穿了我因登顶而带来的短暂眩晕和那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丶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快意。
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所有的议论和目光都在这无声的丶冰冷对峙的漩涡中冻结了。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初冬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我强迫自己移开与程砚初对视的目光,不再理会赵宇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也忽略掉周围所有含义复杂的注视。我转过身,近乎粗暴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课桌上摊开的《大学物理选讲》封面,被我的手臂带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没有弯腰去捡。
放学铃声像是刑满释放的宣告,刺耳地撕裂了教室里凝固的丶令人窒息的空气。人群如同退潮般涌向门口,带着劫後馀生的急切和尚未平息的议论。桌椅碰撞声丶拉链开合声丶兴奋或沮丧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我几乎是最後一个开始收拾东西。动作迟缓,带着一种脱力後的虚浮感。指尖碰到冰冷的文具盒,都像是被烫了一下。那张写着728分的排名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巨大的丶无处安放的压力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恐慌。赵宇那声“抄的吧”,还有程砚初那冰封般的审视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咬着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脆弱的立足点。
拿起书包,脚步虚浮地穿过渐渐空旷下来的教室。冬日的暮色透过高大的窗户,给冰冷的地板和桌椅镀上了一层毫无暖意的丶死气沉沉的铅灰色。
刚走到後门,一道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峦,突兀地挡在了门口,截断了光线,也截断了我逃离的去路。
程砚初。
他斜倚在门框上,肩上的书包带随意地垂着,深灰色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下巴,衬得他下颌的线条愈发冷硬。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走廊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侧脸在暮色中显得轮廓分明,也异常疏离。
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攥紧了书包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静得可怕,连尘埃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丶带着冷冽气息的味道,此刻却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过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他没有立刻说话。沉默在空旷的教室里发酵,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窗外的风声呜咽着掠过,更添几分寒意。
就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想要硬着头皮侧身挤过去时,他终于动了。不是让开,而是缓缓地转过了身。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深水,没有任何波澜地丶直直地看向我。里面没有怒火,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丶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我整个人从里到外剥开解析。
然後,他擡起手。不是指向我,而是指向我紧紧抱在胸前的书包——那里面装着刚发下来的丶还带着油墨馀温的月考物理试卷。
他的食指修长丶骨节分明,在暮色中显得异常稳定。指尖最终悬停,隔空点向我书包侧袋隐约露出的丶物理试卷的一角。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低沉而平缓,如同冰冷的金属相互叩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最後一道大题。”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所有试图掩饰的屏障。
“解题思路,”他清晰地吐出最後三个字,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
这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我刚刚用728分勉强垒砌起来的丶摇摇欲坠的堤防。赵宇那声“抄的吧”的恶意揣测,瞬间有了最冰冷丶最直接的投射对象。原来在他眼里,在程砚初的眼里,这来之不易的丶压过他一头的分数,其核心的证明,其价值的根基,依旧如此可疑,需要被如此赤裸地质问。
一股混杂着巨大屈辱丶愤怒和冰冷失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试图维持的平静。血液轰的一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留下刺骨的寒意。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肌肉不受控制的细微抽搐。
我猛地擡起头,不再回避,不再闪躲,直直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丶带着审视和质询的寒潭。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如同压抑的熔岩,找到了唯一的出口。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没有颤抖,反而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丶破釜沉舟的尖锐和平静:
“自己想的。”
这四个字,同样清晰,同样冰冷,如同淬火的钢铁,掷地有声。
随後我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冷声反问:“你也怀疑我是抄的?怀疑我没有这个本事能考728?程砚初,我知道,你一直是第一,贸然被另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给超了,你肯定会不甘心,不能接受!但程砚初,我这种之前成绩不怎麽出色,我一点一点慢慢爬上来,终于有了结果,但他们都不信!都觉得中等就只能停留在中等!只要他有了太大提升!那他就一定是抄了!我拼命爬上来,想考个好大学!想去个好的城市!”
用尽力气吼完这些话後,我不再看他,转身走了,内心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