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上钧俯身,探手。
傅棠梨心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想开躲开他。
但他的手只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如同羽毛拂过。
“不烧了,今天再喝两次药,应该能好些。”他淡淡地道,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襟,转身就要离开。
“道长。”傅棠梨叫住了他。
赵上钧停住脚步,略一侧首。
傅棠梨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想回家,可以吗?”
“好。”他很平静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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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墙里的热气烧得很足,屋子里暖烘烘的,赤金饕餮兽炉里的瑞脑香撤了,换上了雪中春信,那是一种温和的香气,带着一点微甜。
婢女铺上干净的褥子
和被衾,为傅棠梨换了一身衣裳,怕她再受凉,只用滚热的兰草汤为她拭擦了手和脸,好歹让她舒缓了一些。
中间的时候,青虚子过来了一趟,为傅棠梨把了脉。
老道士对自己的医术十分满意:“不错,果然药到病除,今天我给你调一调方子,再喝两贴,基本就能痊愈了。”
傅棠梨道了谢:“有劳师父了。”
青虚子始终都是笑眯眯的,摆了摆手:“不劳烦,女善信年纪轻,根骨也结实,不算大事。”他挤了挤眼睛,“只是日后千万不要动不动就往水里蹦,大冷天的,毕竟伤身,不值当。”
傅棠梨耳根发烫,捂住脸,咳了好几下,讪讪地道:“气性大,一时昏了头,我知错了,日后再不敢的。”
青虚子是个老好人,他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指点道:“玄衍脾气硬,从来没人敢和他正面扛上,你呢,别犯傻,该低头时低头,挤点眼泪出来,哭着求他,肯定好使。”
傅棠梨想了一下,很诚恳地道:“这可太难了,做不到。”
青虚子气得要笑,“哼”了一声,摇头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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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黑了下来,春夜絮暖。
傅棠梨用了药,歇了一天,轻松了不少,便叫婢女扶着,下了床,颤颤巍巍地试着走了两步。
恰好赵上钧进来看见了,他的目光一沉:“歇着,不急着走动。”
傅棠梨并不违逆他,温顺地“嗯”了一声,坐了下来,半倚着床,抬头看他,和和气气地和他商量:“青虚师父说我恢复得不错,再过一两天就大好了,我寻思着,也不好过于打搅道长,待那时候,我就告辞回家,未知道长意下如何?”
赵上钧没有回答,他抬起手,轻轻击掌两下。
立即有婢女上前,为傅棠梨换了一双厚底小羊皮暄软靴子,披上一件带兜帽的珍珠滚边紫貂大氅,又拿了一个赤金掐丝珐琅牡丹小暖炉,套上云锦缂丝罩,放到傅棠梨的怀里。
暖炉里的红萝炭混合着白檀香屑,烧得旺旺的,透过中空的隔层,触手温热而舒适。
傅棠梨摸了摸暖炉,她松懈下来,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这小玩意好使,就是麻烦,在屋里其实很用不上。”
赵上钧上前,抱起了傅棠梨。
傅棠梨一惊:“道长何以如此失礼?快快放我下来。”
婢女打起帘子,恭敬地屈膝送行。
赵上钧抱着傅棠梨走出去,脚步不停,神色不动,简单地道:“送你回家。”
傅棠梨的心跳得快了起来,她本来想说两句话表示谢意,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宜,吐不出来,只能低下头,默不作声。
左右侍从挑着两列琉璃宫灯在前方引路,灯光摇曳,周围影影绰绰,显得凌乱晦涩,而赵上钧的步伐沉稳,如同山岳。
他高大健硕异于常人,他的臂弯强硬而有力,他的胸膛宽阔而结实,傅棠梨窝在其中,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与踏实。
或许是夜深,花已睡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气,多少有些沉郁。
傅棠梨听见他的脚步踩过石径,发出沙沙的声响,虫鸣啁啁,如有人喁语不休,还有,他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鼓动着,敲在她耳边。
傅棠梨握紧了那个小小的暖炉,太热了,她的手心出了一点汗。
不多时,到了渡口。
渡口处有两排高耸的方柱,垂挂着密布的灯笼,照得此处亮如白昼。
侍从退到两侧,守卫的士兵上前,齐刷刷地行礼,又无声地让开道路。
一艘乌篷小船泊在那里。
赵上钧抱着傅棠梨上了船。
这艘小船黑黝黝的,很不打眼,里面却布置得十分周到,乌篷下面的船舱中铺着白狐毯子,绮绫卷草纹引枕堆在上面,还有一方小小的紫檀镶绿松案几,船尾处挂了一盏瓜瓣络珠明角风灯。
赵上钧将傅棠梨放到船舱中坐好,为她戴上了兜帽挡风,自己走到船头,拿起船橹,发力一摇,小船驶了出去。
今夜云淡风轻,水与天一色,皆是月色,小船破开一江清辉,水声哗啦,搅乱了月色。赵上钧站在船头,身形若列松叠翠,衣袂当风,广袖飘飘,他似踏月光而行。
傅棠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想到道长还会撑船。”
赵上钧回头看了她一眼:“多少会些。”他压了一下船橹,语气淡淡的,“只要你不往水里跳就好,黑灯瞎火的,不好捞。”
傅棠梨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心平气和地道:“嗯,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