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出使(九)死到临头,休要作妖!……
第十五日,天很蓝,阳光依旧很好。
这是孟知彰与匡雷约定好赴死的日子。
一早,穿戴齐整的孟知彰,被羌兵带至校场。张力带使臣团和那位临时加入的术格家二公子,一言不发跟在後面。神情凝重。
“永生柱”立在校场正中的祭台。六边形平台,每个角落各摆着一摞高高的石头。投下细长又崎岖的影子,随日头缓缓流转。石头上被淋了血,白石赤血,映着西风中的蓝天,血腥气中重现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仪式。
换做平常,张力早一脚上前,踹翻这什麽狗屁阵法。今日他缓住一口气,接住孟知彰透过弯刀旌旗阵递过来的目光。心有忧虑,不过仍然坚定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除守卫兵士外,校场内站满围观之人。当衆处决敌国来使,怎麽也算是匡雷摄政生涯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怎能少得了观衆一同见证。
匡雷的,命人端来三盏酒:“听闻你们汉人有喝断头酒的习俗。虽然不会断你的头,让你一整个儿死。为彰显我大羌之好客重礼,这酒,还是给孟大人备好了。”
匡雷叹口气,摆上一副英雄惜英雄的惋惜模样。
“匡雷将军,这酒,不急。”孟知彰镇定看着对方,“我们作为大恒使臣,应贵邦邀请,代表我大恒朝堂前来议和。今日杀异国使者,怎麽不见大王尊荣?”
“是啊!我们来了这些时日,连你们大王的影子也没见着!”张力愤愤然挤到前面,“怎麽,难道长相丑陋,见不得人!”
匡雷最看不惯张力,登时炸了脾气,不过定了片刻,已经攥紧弯刀的手还是收了回来,大笑两声:“怎麽两位忘了?孟知彰之所以被钉向这永生柱,不就是因为行刺我们大王未果,转头射杀了我重臣亲眷麽!”
“匡雷,你放屁!”张力撞开身边羌兵,直骂到匡雷脸上,“人明明是你射杀的!这会子还在此颠倒黑白!你不怕你们的神灵怪降罪于你!”
到底是老将,张力一冲,身边羌兵倒了一片。换做真刀真枪的战场,十数个羌兵也难近他的身。不过对面呼啦啦冲过来几十个重甲兵士,寡不敌衆,张力直接被团团堵住,动弹不得。
“降罪?神明若降罪于我,那今日站上这永生柱的便不会是你大恒的使臣了。孟大人,你说对麽?”匡雷斜眼看着孟知彰,又用手上的弯刀朝祭台指了指,“孟大人!请吧!”
“匡雷将军,”孟知彰拱手抱拳,“孟某今日赴死,能否让我死得明白,或者说,让孟某死得清白?”
匡雷低头踩住孟知彰的影子:“孟大人,那日能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还想知道什麽?”
“孟某之清白,你我知道,奸佞之人知道,天地神明知道,但大恒使团之人不知道,大恒万万千百姓不知道。”孟知彰看看这青天白日,正正衣襟,“孟某我大恒与你串通密谋之信件,就是这位大恒使节团萧潜送来的。枉顾我朝君命的是这信中人,指使羌国栽赃陷害孟某的是这信中人。孟某不过一替罪羔羊,或则说一送上门的鱼饵。信中人为了争权夺势,不惜与羌国新政权勾结。为铲除异己,不惜出卖国家利益。”
“一切皆如孟大人所言。可那有怎样?”匡雷摆弄手上弯刀,故意避开孟知彰的视线,“这些事,别人知道与否,又有何关系?反正你已经要死了。”
匡雷实在不明白汉人一根筋似的想法。命都不在了,要这一身虚名有何用。
“人皆会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孟某今日之死,不知後世之人将如何秉笔,但眼前孟某之同袍在此,他们应该知道事实之真相,应该知道孟某之清白。”
使节团中,除了萧潜一党,仍有不少有识之士,这些时日具体发生了什麽事,他们只从萧潜的嘴巴中拼凑一二。
说孟知彰违抗君命,有意破坏议和之正式,意图刺杀羌王,并亲自射杀羌族亲眷,所以今日羌族便当衆杀之以儆效尤。
简直荒唐!
孟知彰何许人,先不说他是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丶天子近臣。贫寒出身,却并未一朝得势而眼高于顶,平时待人接物皆端正自持,官位不高却敢为水灾之地秉公直言,单这一点就是紫宸殿满殿许多文武大臣做不到的。何况他是南时那刚正不阿之倔老头的关门弟子,能入南时青眼,得南时亲自教习者,寥寥无几。若说孟知彰人品有亏,忤逆君命,射杀手无寸铁之异邦家眷,这与强行说暗夜照长日,有何异?简直是一派胡言。
而他萧潜呢?若非兵部尚书萧之仁强行将其作为兵部代表塞进使臣团,以他的嘴脸和过往,岂能代表国人出使?
萧潜之话,衆人多不信。那日孟知彰和张力单独被匡雷召去校场会见,具体发生何事衆人所知不多。但萧潜非说孟知彰和张力意图谋反。呵!省省力气吧。
如今,孟知彰与匡雷当面对质,个中原委衆人听得一清二楚,若能回去,定好好参一本,细数萧潜之辈的恶行逆失。
不过看对方这架势,与萧潜这厮阿谀谄媚之嘴脸,今日听到真相之日,非死也知会终身软禁在这异国尘沙之中。
萧潜躬身走到那匡雷身边:“将军,快行刑吧。这孟知彰邪性,很能蛊惑人心。以免他再说出什麽大逆不道,惹您不高兴的话出来,不如用绳子勒住他的嘴!”
若让一个人住声,塞住嘴即可。而用绳子勒住,是宰杀牲口的做法。
匡雷不无疑惑地低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汉人。都道羌人凶狠,和眼前汉人比起来,还差了些道行。
“好啊。”手指划过弯刀脊背,匡雷调整角度,刀刃亮光照射进萧潜的眼睛,“你去。”
我去?萧潜心中一惊,下意识擡手去挡这强悍到凶悍的折射光,谄笑堆到眼角,“将军,还是别了吧。这孟知彰……他身手了得。我,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勒住嘴巴,又不是让你和他决斗,这就胆怯了?你可真实个货真价实的胆小之人。”匡雷停住手中刀刃,给了萧潜一点喘息机会,等对方视线看向自己时,扬了下眉,“胆小之人,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小人’?”
如一巴掌直直甩到脸上,萧潜愣了下,腰躬得更深:“小人,遵命。”
一旁羌兵塞了根绳索给萧潜,黏糊糊,腥气至极。萧潜抓在手里,如握荆棘。孟知彰如今已是阶下囚,他萧潜作站在行刑游戏规则制定者一方,是处于碾压性优势地位。不知为何,看到孟知彰,甚至听到这个名字,萧潜便没来由地惧怕。
枉论孟知彰那双清正严明的眼睛,他是看也不敢看一眼的。那双眼睛,恨不能看透世界一切污浊邪恶,令其无可遁形,并一击毙命。
萧潜心中发憷,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还是应该硬气些。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只要撬开他的嘴,用绳索勒住,任务就算完成了。
萧潜暗自给自己打气。奓着胆子向前挪去。刚走两步,忽听身後匡雷叫停。
“且慢。”
萧潜忙止步,松了口气。
心想,好在匡雷这厮发了善心,孟知彰反正都是要死的了,何必还用他折磨自己?正要转身去谢那匡雷,只见匡雷向旁使了个眼色。
“汉人之刑,由汉人来做,那才有意思。把长钉和铁锤给他。萧潜,今日便由你来给孟知彰上桩行刑。”
“我?给孟知彰……上桩行刑?!”
萧潜心中骂娘,自己不过是个使臣,若非自己将懿王联盟结交之消息从中传递,你蛮夷羌贼想不劳而获,白白得到我大恒这麽多财富物资,做梦去吧!眼下看我势单力薄,竟百般磋磨起我来。等将来我们懿王殿下掌权,第一个回马枪,便来戳死你的尖嘴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