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万能的商城里翻翻找找,考虑到卫鄢现在的双手的情况,给他翻找出来的一份特别补充体力的大馒头与银耳八宝粥。
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的粥与馒头凭空就出现在他面前:“赶紧吃吧,填饱了肚子才好做苦肉计,放心,我这儿要多少有多少。”
卫鄢唇边浮现浅浅笑意,“镜宝,你真好。”
姜宝看着他的笑靥,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自家的崽崽终于被她养得开始像个正常人,已经学会笑了。
他用掌心捧起碗喝了粥,吃了馒头,吃饱喝足後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夜深,卫鄢该去睡了,却还见他缩在门边,远远离着炕。
虽然炕也是清冷破旧的,但到底比这坐在地上好,别到时候三天没过去,卫鄢先受凉气感染风寒那就不好了,这个时候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她又从商城找出一张毯子给他披着,劝他去炕上睡,卫鄢却不动。
这回不像方才的那麽淡然,他瞄着冷炕,眼里有畏怯之色,摇着头:“不,我就在这儿,我不觉着冷。”
“你在地上坐着待一晚真的可能会感冒的,说不定还会发烧,我这里没看见有治烧的药,你还是去那儿睡吧!”
卫鄢低头沉默,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拳,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指甲的伤口裂开,漫出丝丝血色。
“你,你是为什麽不肯睡床呢?”
姜宝突然想到了什麽,他之前在冷宫的时候也不睡床,情愿一直打着地铺,後来去文渊阁读书,又有太子暗中照顾,见风使舵的内侍不敢再克扣他,给他将冷宫装饰一新,送来了许多家具,还给他送了一张崭新的拔步床,但是卫鄢见了,直接让他们把床丢了出去,接着在睡地铺,内侍们都围做一团嘟囔九皇子只怕是在冷宫呆傻了,好好的床不睡非睡地上。
难道是对这床有什麽阴影?她想到了刚刚他恐惧害怕的样子,难道他不是怕黑?而是怕床?
姜宝面色一白,瞬时想到了某不好的方面,一个生得俊秀白嫩的孩子独自待在冷宫里,听说古代有些太监会因为丧失性。能力而变态,她突然後悔问他了。
“镜宝……”
“没,没事,你可以不过回答。”
“镜宝。”被埋在心底许久的噩梦,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他低声道:“我自出生起,就与母妃被关在冷宫里,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母妃便疯了,她极其憎恨我。”准确的说,安婕妤既爱他,也憎恶他,在冷宫里被关了两年後,她就已经疯了。
不发疯的时候,她是个慈爱的母亲,日夜守在他身边,生怕他饿了冷了,困了哄他入睡,哭了哄他开心,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手把手的教他读书写字,安婕妤进宫之前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所以冷宫里才还会有那麽一间小书房。
但当她发疯的时候,那就是卫鄢的噩梦。
幼时的卫鄢同样不是很喜欢笑,他性子孤僻,唯有在母妃与几个相熟的宫人面前才会展露笑意。
他的母妃疯的时候毫无征兆,上一刻她或许还在手把手的教他写字,温声软语,是世间每一个慈爱的母亲都带有的独特温柔,下一刻,她便忽然发疯,一把将卫鄢推倒在地,怒睁双目盯着他与她相似的脸,尖锐的指尖狠狠戳着他的脸凄声怒骂:“你怎麽不笑!你怎麽不会笑!我怎麽生下了你这个天煞孤星!”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她发疯地将所有的东西往他身上丢,沉重的砚台砸中他的额,鲜红的血登时留下,卫鄢想跑,一只削瘦的手拽住他的胳膊,脖子被狠狠的掐住:“都是怪你!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天煞孤星,陛下不要我了!我是安嫔啊!我要做安嫔的啊!陛下,我生了皇儿您就要封我做安嫔啊!”
她狠狠掐着他的脖子,泪水流满脸庞,眼里的癫狂丶凄苦丶憎恶与绝望交错。
他憋红了脸,小小的人儿如何能反抗疯狂的母亲,那时的卫鄢还不懂,还不懂她的恨,他只能努力扯出一丝笑来,求饶的喊:“母妃,母妃我会咳……我会笑的。”
那一次,他险些被母妃掐死,是母妃身边跟着的老嬷嬷冲进来救下了他,癫狂的母妃冲了出去,对着冷宫擡眼只有四四方方的天空哭喊:“陛下!求求您放臣妾出去!求您放臣妾出去!臣妾不要在这冷宫里,臣妾怕啊!陛下,你怎能如此待我!”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母妃恢复了神智,又将他搂在怀里疼惜的哭,一边念着“鄢儿”,一边痛苦地给他身上的伤上药,她哭着说:“母妃不是故意的,母妃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鄢儿,母妃是爱你的!”
卫鄢的神色迷茫,但孩子仍是依恋母亲,他小心地扯住母妃的袖,心里期盼她别在发疯,能一直待他这麽好。
但她越来越疯的时候,卫鄢的日子也越来越难捱。
她罚他在地板上一跪就是两个时辰,掐他的脖子,踢他踹他,热水泼他用针刺他,她恨不得杀了他,卫鄢也越来越麻木,母妃将他搂在怀里痛哭的时候,他忍不住的发抖,他会想,下一次她发疯该是什麽时候呢?
直到那一日过後,卫鄢再也不会笑了。
*
从小一直伺候母妃的老嬷嬷病死了,一场风寒最後变成了肺痨,老嬷嬷躺在床上咳了两三个月,直到最後一口痰梗在喉头,她再也没能喘上一口气,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当时伺候他们的几个宫人早被安婕妤的疯病吓的另寻出路,走的走散的散,还剩下一个瘸腿的老太监和一个胖宫人,那老嬷嬷死後,竟收尸都无人。
那一年卫鄢也才将将七岁。
老嬷嬷是安婕妤最後的精神支柱,那个陪伴她多年如母亲一般的老妇人死去後,安婕妤彻底失了神智,她冲进房间,抓着卫鄢怒骂。
“是不是你害死她的?”她双目几乎眦裂,死死地瞪着她,眼里的浓浓的憎恶与厌弃,“你害我被关在冷宫里这麽多年还不够吗?你害得我们那麽惨还不够吗?你还要害死她!你这个灾星!你就是灾星!”
她擡手打他,狠狠地扇过来,一掌又一掌,女人疯起来不管不顾,力气极大,卫鄢奋力挣扎,只换来她更加疯狂的拳打脚踢,他狠狠咬着牙,不想泄露出一丝软弱,只是这回再也没有人冲进来拉开她将他护下。
最後安婕妤厉声呵喊,让那两个仅馀的宫人寻了麻绳来将他死死捆上,他被捆住的时候,神情麻木,他不知道这回母妃又想怎麽样打他,但他逃不了,只能忍着,好好地忍住,忍下就能活下去。
最後他知道了。
安婕妤将他拽进了老嬷嬷住的那间屋子,那里,那个老嬷嬷已经死去,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床上,干枯的手抓着底下凉席,死不瞑目地睁大着眼睛,嘴巴也没有合上,那口痰还卡在尸体的喉咙里,散发着阵阵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