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在梦里相认
“牺牲啊,我想想……她小时候身体差,隔三差五总是生病,後来有僧人化缘途径她家,得知此事後,没几天捡了块玉石回来,告诉她的家人说,将此玉佩戴在身上,可庇佑她顺遂平安。说来倒是神奇的很,她母亲後来告诉我,此後她的确不常生病了,能跑能跳的,身上像是长了股泼猴的劲。她对自己像不像泼猴倒是不以为然,小时候吃药的苦劲她转头就能忘,只是常说,那玉的绿色是她平生所见最好看的了,新生的翠叶,澄净的碧波,都不及那万分之一……若是那绿色……你……唉,也不知道怎麽称呼你好,如果能助我心愿得偿,你应该是神之类的人物吧,那麽可否请你用那绿色做我瞳孔的颜色,以此换得来世她的一次擦肩回眸吗?再叫我看看她……一次就好,一次就足够了。”
-“只换一次回眸吗?就这麽点心愿?”
“还能求更多吗!”
-“哦,那你想多了,的确不能,我只是客气问一句而已,毕竟在你之前来求的……呵呵,提的要求都挺贪心,也挺大胆。你们缘分已尽,本该各走各的道,此後再不相遇。只是你有所求,我便好奇你可以为此牺牲什麽而已。虽然你下辈子投胎的朝代不太能接受异瞳,但你将那绿色形容得那样好看,总还是会有人欣赏你的不同的,其实严格来说,要这样的瞳孔颜色……谈牺牲,有些算不上。”
“那……那你叫我身边多些讨厌异瞳的人,要是吃些苦,换一次见面,也可以。”
-“那会很艰难哦,你这麽欠揍喜欢找虐啊?”
“嗯……你们神怎麽是这样说话的……但没关系,能见一面,就很好了。”
-“你确定吗?哪怕她的姓名,性格,样貌都不同了,她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了,也要这般执着地求这一面之缘吗?”
“嗯,我确定。”
-“够傻的,不过一个蠢货傻,两个蠢货正好成双对,三个蠢货凑成堆……”
“不好意思,你说什麽?我刚刚没听清。”
-“没什麽……答应你了,等着下辈子见面吧。”
……
虽然那道男声完完全全属于段休瑾,但身处黑暗的段休瑾全程没有张嘴说过一个字,不过听着这段对话,段休瑾隐隐约约想起了什麽,记忆片段依旧闪过得很快,他皱眉想回忆,头痛却叫他的思绪无法连贯,他试图闭眼缓缓,才用力地挤了挤眼睛,突然有光透过眼皮照进来。
段休瑾奋力睁开眼,谁知道看到的已然不是段府,更不是披着红纱的江抚明——那是一个极其陌生又极其熟悉的新世界。
但是一息之间,段休瑾光速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知道路上跑的是车,街边亮的是灯,他毫不费力地顺利融入其中,仿佛一切不是凭空出现,他只是在重复他曾经的经历。
他走在林荫大道下,像无数次到点外出觅食,遵循着往常的行动路径,在大道上穿梭着,与一堆见了一次面便再没下次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外出他不是一个人进食,而是为了去赴约,去见一个他从不认识也不太情愿见的人。
突然路边一辆电动车驶过,那电动车的後视镜歪了半圈,不偏不倚将太阳光反射进段休瑾眼里。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垂下头,敛了眸,将灰色连帽衫的帽子拉下来遮了遮,但是往前走了十几步後,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拽着脚踝,放慢速度,然後在人潮如织的街道上突兀地停下脚步,转身回头。
街上的人很多,虽然没有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目光直接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到十米开外的一个人身上也不太容易。
但段休瑾就这麽看向了十米开外的一个女生,她背对着他,留着披肩发,穿着白色针织毛衣和浅咖色半身裙,算不上张扬,但他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这个过程有些莫名其妙,令人摸不着头脑。总之那是无法解释的几秒钟,那几秒钟内,他自己不再属于自己,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掰着头拧着手转过脚控制住了,全身心被那道背影吸引,他就那麽静静地看着她拿着手机打电话,直到那诡异的束缚消失,然後他想起孤儿院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要去见的相亲对象,有些恼地皱了皱眉,转身大步迈上阶梯,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是擡腿迈进去後,里面没有人在等他,而他看到的也不是寻常餐厅的布局,脚往前一踩,踏入一片茫然的庞大的黑。
他再次回归到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虚幻的黑中,与此同时,之前那道女声再次响起,他侧耳倾听。
眼下与那道女声对话的声音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段休瑾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稚嫩,口齿不清,像是刚刚学会说话,有些笨拙。
[所以可以结束了吧,他们都通过考验了]
-[咦哟,小黄,不用你那宠物友好按钮了?之前死活不肯说话,一直在那摁是是是,不是不是不是的,跟你说句话费老大劲,现在马上要回去当狗了,终于肯说人话了?]
[……]
[第一,我说了,我不叫小黄,我叫大吉,爸爸妈妈说在街上捡到我那天是他们初遇的日子,那天对我们三个来说是上上大吉,所以我叫大吉,虽然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就在此之前见过面了。虽然我一次只活十几年,我们三个见面是我上辈子的事情,是他们还小,在孤儿院换书的时候。但大吉很好,寓意很好,所以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也只认这个名字,你不要乱给我起其他的名字,这不礼貌,也不尊重小狗。
第二,你好磨叽,你们这种活在天上的玩意好磨叽,叽里咕噜半天,我都说了,我都打了包票说他们一定会再次相爱了,你们还是要考核,说什麽已经给他们强牵了十辈子的缘分,怕他们几辈子都跟对方携手到老,一直一个人会腻,第十一次再牵缘分,就要加入考核试验真心了……我说你们真的很麻烦。我都已经拿我攒好的转世成人的功德来换他们的缘分了,这还不够吗?还不够吗?唉!你们真的很麻烦,除了麻烦以外,我还想说你工作不认真,老是在那玩发白光的手机,到处玩,除了工作不认真以外,还好懒,不想自己写梦簿就用我爸的漫画设定来考核他们,造个梦境的框架往他们身上套,什麽恶人人设,悲惨人生,好扯……但不管怎麽说,现在他们又在一起,彼此托付真心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吧]
-[诶!你这大黄狗,要麽不说,一开口说一堆啊!还挺能说啊你。]
[是(爪子搭过去摁了一下按键)]
[嗤!也就看你是常客,牺牲的东西又够分量,这才给你这好吃好喝还可以旁看,配上你那俩按钮的待遇。但考核什麽时候结束你说了不算,这世界不光绕着你爸你妈转,还有别人还需要结局]
[这不就是一场梦吗?]
-[嗯,是梦,可是天还没亮啊]
[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是]
-[停!别按了,吵死了,没多久了,趴会吧。我现在要离开一会,但是我警告你,别趁我开AI代工的时候,偷偷去碰你的宠物友好按钮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还有半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你就可以去找他们了,听到没有?]
[是,是,是,是……]
……
是,这是……天就要亮了?
对话声涌入耳中,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麽,只是念着“天就要亮了”这五个字,江抚明茫然地往天上望了望,然後奇迹般的,那没有边际的黑突然化开,像是浓稠的墨汁被水稀释,然後一只横空的笔架来,笔尖一挥,一个生动的世界展现在眼前,她还在想着刚刚听到的声音跟这一切有什麽关系,出现在她眼前的画面令她无暇思考。
南宫复崖血淋淋地被架在树上吊着,脖颈折断了,软趴趴地搭在白绫上,四肢都有刀伤血痕。
江抚明呼吸凝了一瞬,这短暂停止呼吸的一刹,像是一把刃割断了她与刚刚那片黑暗的连接,令她完全忘记了那些本来想搁置一旁,等待空闲时暇再好生思索的对话内容。
与此同时,一些记忆强硬的塞进来。
她看到段休瑾挑起她的盖头,他们肌肤相亲;
她看到门子拿着南宫复崖的信物,说他有厚礼相赠;
她看到自己从马厩牵来马,一路向这边狂奔——然後她到了城郊,此处风一吹便能扬起些细软黄沙的荒地,四周空旷得过分,只有这一棵歪脖子枯树盘踞。
眼下南宫复崖就在那树上迎风飘荡,是光秃秃的枝干上长出的唯一一片硕大的叶子。
可惜他也已经了无生息。
正当江抚明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之时,身後一阵马蹄声轰隆隆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