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就是在热孝中,这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日后他千万别撞我手上。”段奉孝狠声道。转而一笑,道:“还别说,早前呢,整日价就那些个地方、那些个人,我寻思总有撞上的时候吧?嘿,那小子见了我就绕道走。还真他妈从来没给我由头收拾他,邪性。”
程之忱倒笑了,“你不怕思华多想?”
“我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
程之忱点头。笑了。
“思华知道我今儿来接你,还特地嘱咐我,要我好好把你送回家。过两日,请你来家里吃饭。思华说她亲自下厨……”奉孝说得很慢,声音也低下去。
之忱点头道:“好。”
奉孝的妻子何思华,是很端庄贤惠的妻子。
之忱想,思华亲自下厨,不知道还会不会特地做她最拿手的葱烧海参……名贵倒称不上名贵,就是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奉孝看他一眼,说:“放心,我们不会勾你伤心事的……只是如今也过去几年了,人再好,毕竟去了。你要为自己、为将来考虑。”
之忱没出声。
段奉孝的车子沿着大道一直往前开。
之忱心渐渐的了,只顾望着熟悉的街景——已经进入程家的地界。再往前,就是孝廉街,会有一道又一道的孝廉牌坊、贞节牌坊……展示着这个家族强大而又稳固的根基和历史。街巷两边也尽是槐树,都高大而粗壮,有的歪倒了还继续生长,生命力顽强。和三年前离家的时候,这里似乎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不同……
“每次来我都有点儿胆战心惊。”段奉孝说,看眼程之忱,问:“近乡情怯了?”
之忱道:“有点儿。”
“你且怯两日吧。我还真不能带你醉红轩去接风……”
“你也知道?免了!”
“免?难道咱北平城的十丈红尘,还输给上海滩十里洋场、南京城秦淮月夜不成?绝没有那个道理。”段奉孝开着玩笑,“别装蒜了。早前咱们念书的时候,也没少醉生梦死。我不能陪你去,你正好儿自个儿逍遥去嘛。”
“混蛋。”程之忱皱眉。
“哥哥呀,现如今兄弟我就是上了架的鸭子,没谱儿也得装出个谱儿来。往后,也只好在你这里混蛋混蛋了。”随着这一声叹息,段奉孝就真的收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之忱倒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没说。
只是开车经过程家老宅,往庆园来。
不久后,车子停在了程府大门前。大门内当值的家仆认清车牌,忙出来,待看到下车来的是自家的三少爷,又急忙上前请安。
繁琐而又恭敬的,一拨儿又一拨儿,程之忱早已是习惯了令行即止的简洁,初归,一时尚不能习惯大宅门内的众多规矩。
段奉孝见状,便说有事先走,改日再来给伯母请安。
之忱知道他如今事忙,也不留他。
等他走了,之忱抬头看着黑漆大门、宏伟的门楼、蓝底金边的牌匾……显然父亲接手后应是重新修缮过,特意朴素些,可这府邸曾经的王家气派,仍可见一端。
他的行李已经被家仆忙不迭的拎进去了,耳边只听得一叠声儿地往里通报“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
他慢慢地拾阶而上。
第77章缘深缘浅的渊(十一)
大管家程大福早已迎出来。
之忱得知父亲此刻并不在家,便要程大福带他先去母亲那里。
程大福问他:“三少爷,坐轿吧?”
他微笑,说:“福叔,我在自个儿家里,这两步都不走么?”
程大福笑着说:“怕少爷您一路颠簸辛苦了。”
之忱摆手。
“三少爷请。”程大福请之忱先走。
从正门往后到上房去,当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但他才到家,又是去拜见高堂,自然要走一走的。他与程大福边走边说,倒也快。
之忱进了杜氏居所院中,小丫头青黛头一个从上房跑出来,见了他欢天喜地的,好大的声儿清清亮亮地喊着“三少爷回来啦”,惹得之忱忍不住微笑。他上回探家时,正逢母亲原先的贴身丫头金盏刚嫁人、换了这个青黛,常因为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总挨管事妈妈的骂而偷偷哭呢。这会儿瞧着,竟也被调教的千精细、百伶俐。可见时日有功。
他再看这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到底是秋天了。
之忱此时是进了一个全新的家,虽无物是人非之感,总归事事处处都有点陌生,于是走到这里,脚步也更沉稳了些。
“忱儿!”杜氏也已经出了房门,看到在院中的儿子,忍不住高声。
之忱抬头,只见母亲站在正房门口,身边簇拥着一干人,他来不及细看都有谁,急忙快步上前去。
“母亲。”他走上台阶,来到杜氏面前,也没有再说别的,端端正正的,先给母亲鞠躬。
杜氏双手抓住之忱的手臂,腕子上的碧玉佛珠滑下来,贴在之忱臂上,手和珠子都温暖润泽,让之忱顿时心底柔软下来。
“母亲……”他微笑,“母亲进去坐,儿子给母亲磕头吧。”
“磕头做什么,又不是过年,没红包给你。”杜氏见了之忱,心里乐的,像眨眼间开了一片花儿似的,眼里也泛着泪光,却不忘说笑。
“母亲,您就上坐吧。三弟一离家便是三年五载的,好容易回来一趟,不该给您磕头么?”之畋在一边笑着。
“大姐这一向可好?”之忱问候之畋。数年不见,大姐的相貌体态越来越像母亲了,令他观之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