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想要成为能够好好生活的人。
这不对劲。
有时候,太宰治生出一种狐疑,像在某个时间点骤然惊醒,惶然发现自己已走了那麽远。
安眠药被换成了糖果丶打盹儿的角落从医疗室挪到某办公桌柔软的沙发,晚饭和小孩子插科打诨时,一回头,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傍晚与三两好友相聚小酌。。。。可以被称之为日常的生活,不知不觉已焕然一新,
当他战战兢兢回头,回想过往,惊觉:本追寻死亡而来,却竟早已偏离轨道,
似有好久,不曾真正濒绝彼岸,
真的可以吗?就这样存活下去。。。
剥离的灵犹在迟疑,身却无意识行动,靠近丶关注丶贴贴。。。他挨着他的月亮,看一株樱花丶一朵云,吃一个小番茄,一些普通而寻常的东西填满了他。
[森先生又让加班啦]丶[横滨的警。察好菜啊]丶[昨天遇到猫了]。。。本以为无聊又愚蠢的对白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只是晒着太阳,什麽也不做呆在一起也变得有趣起来。
他们挨挨挤挤的,像毛绒绒的两只麻雀,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总是一只贴着另一只。
于是灵也沉了下去,融入躯壳,渐止于彷徨。
不知不觉,他开始接触人类,会因[天气不错正好休假]丶[和朋友一起去喝酒]之类的奇怪理由开心,。。。还有一些本属于常人的东西。。。
连带着,一直以来,对人类社会的某种敬畏也逐渐消减,找到应对方式後,仿佛也能如普通人一样好好地生活了。
可是,就这样了吗?
若月亮高悬天际,永不坠落,心之犹疑又为什麽?
若深知一切皆为镜花水月,仍想要伸出手,碰触月亮。。。
[没有情感又怎样,我可以赋予对方情感。]曾几何时,他竟也生起过这样自大的念头。
但。。。
妄念由此而生,他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一些词——[喜爱]丶[喜欢]丶[爱]。。。惊叹文学搭建之联系,言语描述之渴求,可难道,这就是爱吗?
对人的爱,对物的爱,又有什麽区别?
如果有一天,月亮变成了猫。。。猫咪可以全然依赖人类而活,无需任何边界。
他将喂养它丶看顾它,予它以生存,承担由此而来的种种。。。
可,若月亮奔他而来,是否,应当予其以人类的爱意。
人类的爱?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在书楼找到对方,——因为[Q]和淀切集团的事,他欲知其因由,
利用往日简单如呼吸般熟稔的技能,试探丶暗示丶语言陷阱。。。他没问下去。
生平第一次,停下了探究。
人类的爱是什麽?
曾不屑一顾的东西,竟好似已在脑中盘旋千遍,他寻找那个答案,如在文理分析中抄借一个实例,用以参考,
[爱是尊重与克制]有人这样说,于是他尝试去做到。
衆所周知丶理应当然丶乃至在所有歌颂人类正面情感的作品中:
朋友丶家人丶抑或更深的,人之种种联系,不应猜疑,信任才是常态。。。而爱与尊重,常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对他来说,却那麽难。
仿佛睁眼分辨光暗丶红黑,如此清晰,他知雾岛栗月有所隐瞒,探寻无可遏制,
却,依旧想要相信,——相信月亮会回以皎洁,相信月亮自会予以答案。
彼时,他告诉自己,[一切如常,万事安好。]
绝望又希望着,
暗潮黑云已奔涌而来,阴郁丶翻涌丶惊叠不休,而他们在狭小的温暖阁楼中,悄然藏一缕阳光,
然万般美好皆会相消逝,一切灾难都会降临。
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捧着那束虚无的阳光,一如捧着风的坠落。
就算溺毙所有感官,天生之预见也依旧敏锐得令人绝望,绝望在于——他无法欺骗自己。
已知预见之绝望,以及随其所至的绝望本身,他仍固执地欺骗,想要去希望。
已至悬崖,却停不下脚步,已见巨石将坠,却不知其时,他知命运将至,万般美好终将汇于血肉模糊烧尽成灰,却。。。
为那微薄的一缕希望,为那文理所绘之虚妄渴求,他没能问出口。
可笑在于,彼时,于一根极细之丝悬于半空,被预见之绝望凌虐几欲疯狂,他却竟还能运转如常,
——神情丶言语丶行为,大脑已乱作一团。。。他却仍能如此自然地微笑,等待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