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识看出来他在想事,等了一会,才同段休瑾说话,
“司正,秦认方才同我说,小吏打扫江抚明昨日歇脚的牢房时,看到里头落了些东西,便交给了秦认。秦认将它们同先前江姑娘身上的东西放在了一起,问大人要不要派人给她送去,还是等江姑娘自己上门来取。”
灭门夜他们将江抚明带回来时,她身上的东西不多,就腰间一枚香囊,和手腕上一只玉镯子。
这些物件带进青林坊,定是要被姵以那老货搜刮一遍,留不住的,所以段休瑾扣押下来,想到时候等她完成任务,再私下交还。
“她去青林坊走了一遭,能带出来什麽东西?”段休瑾问,“东西呢,拿过来给我看看。”
秦认就在隔壁等着,他悉心找来一个做工精美的布袋子,将江抚明的东西一个一个好生往袋子里头摆放。
秦识来叫了一声,说是段休瑾要看,秦识即刻放下手里的活,想着段休瑾要查看的话,这些总是要乱的,随便塞了一通,抱着布袋子走过去。
在段休瑾的指示下,秦认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江抚明作案的那只“匕首”也放在了里面。
匕首有灵一般,滚到了段休瑾手边。
段休瑾擡手,指尖碰过其上的纹路,看着月至神鸟的眼睛,思绪突然飘远,想起很久之前,与江抚明商议一粟契卷时,江抚明态度强硬,非要他为她取一把刻有月至神鸟的匕首来不可。
“为何?匕首此类东西,大街上哪里没有,你若想防身,随便买一把就是。”
“可是鞑靼部族的月至神鸟,姜国境内,只有汝州有,反正此番你要去汝州镇压逆党,记得给我带一把回来就是,我会给你银子的。”“江抚明”不依不饶。
“为何非得是携有月至神鸟的匕首不可?”段休瑾倒也不是在乎那几两银钱,“你得同我说清楚了。”
他盯着她,看着她眼眶下的乌青,也是寸步不让。
她只道:“既然汝州州牧的谋逆,是你我二人为他商定的罪名,那麽多了解一些汝州的风土人情来做文章,叫他的谋逆更为合情合理,不是应该的吗?”
“况且我曾于书中看过月至神鸟的故事。绝境之中,月光皎皎,白鸟踏来,驱邪往生,是为神迹,也是吉兆。”
“你此行将月至神鸟带回来,说不定能佑你我计策顺利展开。”
段休瑾当时被她说动了,在拉回的一车筐汝州兵器的罪证之外,还特意为她带了把真正的鞑靼月至鸟匕首回来。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她瞒着他,居然用这象征着“吉兆”的匕首,谋划了这麽大一个局,不仅拿它夺人性命,更拿它栽赃陷害,叫自己全身而退。
“蛇蝎心肠。”
段休瑾将匕首丢开,又扒拉起桌上的其它物件。
其实没有什麽东西多出来了,除了一只药罐,和一张揉皱的纸团。
秦识神色复杂,看了眼连这杂物都要巴巴送过去的秦认,默默叹了口气。
段休瑾将纸团展开。
纸团前後两面都有涂画,只不过一面是字,一面是画。
字迹那面是八个舒展飘逸的大字,“遇湾截角,逢正抽心”。
秦认本还满心满眼想说,江抚明揉皱未展开的字,未经她同意,他绝对不看。
只是段休瑾在前头都展开了,不看也不好。
扫了一眼,他便发问,“这是什麽意思?”
“哥哥们,你们看的书多,同我说说呗。”
秦识默念一遍,随即解释道:
“这是李冰治水的八字真言,意思是遇河流弯道,要在凸岸截去锐角,减缓冲势。在主河道的中心,要深挖来让江水按照一定的轨道流淌。”
秦认:“江姑娘真是博览群书啊,那她无端写这八字真言是为何呢?”
秦识:“这八字真言,还可以引申为,困境之中该机巧灵活,学会变通。认准方向後,该坚定不移,持正守心。不过至于她具体在想什麽,是不得而知了。”
“没完呢,她後头还有一幅画。”段休瑾已然把纸翻了个面。
不同于前面大气的毛笔字,後头粗糙的画,如同儿戏一般,但看得出画成这样,也已经是竭尽全力的成果了。
黑色墨迹几笔描出几座陡峭山峰,最高的那座山峰上,立起一个十字……不,准确的说,它应该是剑,因为底端的三角画的很尖,而这剑尖之下,一条飘带般的道路延展到天边。
“这江姑娘的字和画还真是两副模样,”秦认忍俊不禁,“可我听说江姑娘是擅画的啊,会不会是地牢里灯光昏暗,她又心情不好,这才胡乱涂画。”
秦识琢磨了好一会,一点头绪也无,“这个我是真不明白她在画什麽了。”
段休瑾若有所思,明白过後,沉沉笑了起来,“这一幅叫,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话音落下之时,庭院内池塘里的锦鲤鱼跃而出,跳入卧着盈盈水珠的莲叶上,灵动地盘旋一圈。
秦识挠头,又摸摸下巴,“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怎麽走,怎麽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