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金风月苑摊牌那晚……如果当时他亲上去,结局又会怎样……他最後的念想竟然只有这个……
“秦褚臣?”温振语带哭腔,轻声唤他。
秦褚臣眼皮越来越重,渐渐闭上了眼睛,他短暂而又冰冷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嬴叔嵇杀了秦褚定,那头阿史那赫连带人杀上高地……
这场刺杀就此落幕。
浓雾散尽,留下一地尸体。
当晚下起小雪,下了一小会儿,又停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似乎只为掩盖那一地的血腥。
他们出了峡谷,在一处树林休整,包扎伤口,生火取暖。
温振右胸的伤口不深,嬴子骞替他上药,还给後背的伤口换药,新伤旧伤,一起包扎了。
嬴子骞烤饼给他吃,他没胃口,抱胸躺在旁边,满腹心事。
树梢光秃秃,天上的星星依稀可见。此情此景,带温振回到他独自在边塞流浪,每晚躺在草原上看星星时的场景。
那些日子,他无数次回想在长安发生的一切,阿史那达图的死,李云瑶的死,薛骐丶薛骆的死,一尸两命的谷朵,疯狂的谷德怀……
那些无谓的牺牲,还有牺牲背後痛苦的呐喊……
这样的斗争,到底有什麽意义?
今天秦褚臣的死,再次勾起他这些想法。
此时,他朋友的尸身正和秦褚定丶金丝丽的尸体躺在一起,放置在还算完好的关押金丝丽的马车上,就停在不远处。
嬴叔嵇的指令,要将他们运回长安。
他想秦褚臣活得真不快活……似乎他们秦家天生没有手足亲情。
秦褚臣杀秦金鼎,秦褚定杀秦褚臣,还有军营时秦褚臣对秦城之死的漠然,秦廷对秦金鼎等私生子如工具般无情的利用……他对此唏嘘不已。
不应有人再因为这麽莫名其妙的理由死去……他再一次这麽觉得。
追本溯源,这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什麽,是永不满足的贪欲和权力斗争。
这一刻,他真想斩尽天下像秦廷那样的奸佞。
战场上每日提心吊胆,刀尖舔血,让他有种难以自保的焦虑和真实感。
真正的浴血奋战,跟他以前在长安张张嘴丶动动脑丶耍耍小聪明的感觉不一样,让他切身明白,身已入局,就不可能轻易抽身,不考虑尽忠,也要考虑自保。
这样的想法,让他重新燃起当官的念头。
他似乎领悟出当官的几个阶段,以前是所谓尽忠的虚荣,现在是无法自保的焦虑……
他爹是为国为民,那又是更高的境界了……
他知道字面意思,但想不明白……还是其实不愿去想?他不知道……
单单一个德不配位的皇帝,就让一切努力没有任何意义……总结来总结去,还是觉得没有意义,又不得不前进的感觉……
嬴子骞也没胃口,他啃了两口,将饼给了嬴子翟。
他走到温振身边,说:“温振,去烤火,冻着了伤口不易好……”
温振一动不动,他只好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
温振心里堵得慌,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缓缓说:
“……我们立场是不同,但我其实不恨他,他还救过我两回……虽然他不肯说,但我怀疑他那只眼睛是因为我才没的,以他的身份地位,谁能伤他眼睛还不掀任何波澜……”
只可能是他父亲,或秦褚定。
温振之所以这麽说,他知道嬴子骞一定能懂,包括这种复杂的伤心……
他觉得嬴子骞和他一样,对秦褚臣都不是恨的感觉,喜欢不起来,更多是因为家族立场,不是人本身。
联合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其实不难推出……嬴子骞也算亲历,很快想通前後。
虽然从小不和,但秦褚臣也算和他,和温振,一起长大,亲眼看他死,感觉还是说不出的复杂。
嬴子骞将温振的脑袋搬到自己腿上,让他枕着自己,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他肩上,轻轻地丶缓慢地拍着,无声安慰。
温振也许太过伤心,没有反抗,反而眼泪逐渐盈眶。
“……回到长安,还不知会怎样,希望你们能成功吧……”他最後叹息。
一个“你们”,让嬴子骞的手顿了顿。
这个简单的“你们”,似乎将他们隔绝开,他竟能从中听出离别之意。
看来温振还是不会留在长安……
这样的想法让嬴子骞感到揪心,他用复杂难懂的眼神低头看着温振,而温振看着星星,没有察觉。
嬴子翟远远看着他们,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同寻常,是一种莫名的依赖亲昵……
他心中泛起一阵怪异,後来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