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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阙（第1页）

离宫阙

秋高气爽，天阔云淡。昭熹二年的朝局在经历了几番风波後，渐趋平稳。新政推行虽仍有阻力，但在封庭筠的强力手腕与文若谦等人的精心操持下，已初见成效。立下皇子封煜，也暂时安定了因皇帝不纳後宫而浮动的人心。

眼见莫斯星在沈寒山的调理下，身体状况似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虽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如风中残烛般令人时刻悬心，封庭筠便动了带他出去走走的念头。深宫虽好，终究是牢笼，莫斯星年少时最爱山水，如今困于病榻，想必早已闷坏了。

这日，封庭筠在御书房召见了文若谦与韩冲。

“朕欲效仿古之贤君，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顺道巡查潇湘新政推行之实效。”封庭筠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朝中诸事，便暂由文先生与韩将军，协同几位阁老处置。若有紧急军务，八百里加急送至行在。”

文若谦与韩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所谓“微服私访”丶“体察民情”，只怕陛下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带那位出宫散心。

“陛下圣明。”文若谦躬身道，“体察民情，方能知政得失。只是陛下万金之躯，离京远行，安危乃重中之重。臣建议，随行护卫需得精锐，且行程务必隐秘。”

韩冲立刻抱拳：“臣愿亲自挑选五百龙武卫精锐，扮作商队护卫，沿途暗中保护陛下与……公子安全。”

封庭筠颔首：“准。一切依二位爱卿所言办理。对外便宣称朕感染风寒，需静养数日，暂罢朝会。”

安排妥当後，封庭筠回到紫宸殿，将此事告知莫斯星。

莫斯星正靠在窗边看书，闻言擡起眼，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何必兴师动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封庭筠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微凉的手，柔声道：“整日困在这四方宫墙内，于你养病也无益。洞庭秋色正好，我们再去看看，可好？”

“洞庭”二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莫斯星眼底漾开一圈几不可察的涟漪。那里承载着他们太多年少时的记忆，以及那个月夜舟中的初吻。

他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眸中情绪，最终只极轻地应了一声：“随你。”

封庭筠知他这便是答应了，心中欢喜，立刻着手安排。出行之事极为隐秘，除了文若谦丶韩冲丶沈寒山以及少数几个绝对可靠的心腹，无人知晓皇帝已离宫。

三日後，一支看似普通的商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建安城。车队规模不大，车辆装饰也力求朴素，但拉车的马匹皆是神骏，护卫之人虽作寻常家丁打扮，却个个眼神锐利，步履沉稳，正是韩冲精心挑选的龙武卫高手。

封庭筠与莫斯星同乘一辆外观寻常丶内里却布置得极为舒适宽敞的马车。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设有固定的矮几，摆放着书籍丶茶具和莫斯星常吃的丸药。车窗悬挂着竹帘，既可通风，又不会让莫斯星吹到太多风。

沈寒山以随行医官的身份同行，依旧冷着一张脸，大部分时间都在另一辆装载药材和行李的车上打坐或研读医书。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秋日的阳光透过竹帘缝隙，在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莫斯星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离了那沉闷的宫闱，行驶在这旷野之间，虽然颠簸，呼吸到的空气却仿佛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封庭筠坐在他身侧，看着他苍白宁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怜惜与一种久违的轻松。他轻轻握住莫斯星的手，低声道：“若觉得不适，便告诉我，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歇息。”

莫斯星没有睁眼，只是指尖几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算是回应。

车队一路向南，并不急于赶路。封庭筠似乎真的将这次出行当作了一次散心，遇到风景秀美之处，或是听闻当地有什麽特色风物，便会下令停留片刻，让莫斯星能下车略作走动，感受不同于宫中的风土人情。

莫斯星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神情依旧淡漠，但封庭筠却能感觉到，他紧绷的心神，似乎在湖光山色中，一点点地舒缓开来。

行程舒缓，半月之後，车队终于抵达了洞庭湖畔的岳州城。

并未惊动地方官府，车队在城中一家看似寻常丶实则早已被龙武卫暗中控制的上等客栈後院住下。客栈临湖而建，推开後窗，便能望见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水天一色，帆影点点。

在客栈休整了一日，消除旅途劳顿後，翌日清晨，封庭筠便租下了一艘颇为雅致的画舫，准备带莫斯星泛舟湖上。

秋日的洞庭，别有一番韵味。湖面浩渺，波光粼粼，远山如黛，近荷虽残，犹有馀韵。画舫缓缓离岸，驶向湖心。舫内布置清雅，焚着淡淡的苏合香，与湖水的清新气息交融。

莫斯星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舫窗边，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与他一同泛舟丶意气风发的少年。

封庭筠斟了一杯温热的黄酒，递到他手中。“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出来，也是这样。”他声音带着笑意，眼神温柔。

莫斯星接过酒杯，指尖感受到那温热的瓷壁，没有喝，只是轻轻摩挲着。“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封庭筠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促狭，“不过，若非如此，我或许……也没那麽快……”

他没说完，但莫斯星明白他指的是什麽。是那个慌乱中的扶持，是四目相对时骤然缩短的距离，是那个带着湖水气息与少年莽撞的丶青涩而炽热的初吻。

一丝极淡的红晕，悄然爬上了莫斯星苍白的耳廓。他垂下眼帘，抿了一口杯中温茶，辛辣中带着回甘，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秋湖的寒凉。

画舫在湖心缓缓飘荡。封庭筠不再提及往事，只是陪在他身边，时而指给他看远处沙洲上栖息的水鸟，时而说起一些朝野趣闻，或是江南之地的风物传说。莫斯星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才会极简地回应一两句。

沈寒山独自坐在船尾，闭目打坐，对周遭美景恍若未觉。几名扮作船家和仆从的龙武卫则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午间，船家奉上就地取材烹制的湖鲜。清蒸白鱼鲜嫩无比，莲藕汤清甜润燥，都是极清淡的菜色，正合莫斯星的胃口。封庭筠仔细地替他剔去鱼刺，将最嫩的部位夹到他碗中。

莫斯星看着碗中堆叠的菜肴，又擡眸看了看封庭筠专注的侧脸。他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比平日似乎多用了半碗藕汤。

饭後，莫斯星精神有些不济，靠在舫内的软榻上小憩。封庭筠便坐在一旁，为他轻轻打着扇，尽管秋日湖风已带凉意，但他仍怕斯星觉得气闷。

画舫随波轻晃，如同一个安然的梦。封庭筠看着莫斯星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心，心中柔软而酸涩。他只愿时光能在此刻多停留片刻，让他的斯星，能暂时忘却病痛与仇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旧梦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