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风拂林涛丶鹿鸣深涧相伴,”梦先觉淡淡道,“如今山林焚毁,确是寂寥许多。”
他擡手止住林瑾瑜未尽之语,“你不必再劝,十多年前我就决意留在此处,如今更不会改。此心已如古井,不必再起波澜。”
林瑾瑜沉默半晌,终是郑重躬身,“您多保重。”
“小娃娃,还在怪我训斥你?连句回来看我都不肯说。”
“当然不是,只是不确定能不能做到的事还是先不要承诺为好,毕竟,”林瑾瑜抿了抿唇,“林含章已练成万川归墟,手上还有衆多江湖高手,罢了,不说这个了。”
梦先觉捏了捏出锅的馒头,“不错,比刚来时蒸得好多了。”
衆人度过黄河後,林瑾瑜回望了眼大山,对祁君曜道:“你信誓旦旦说有用,结果前辈根本不接茬。”
“还未到时候罢了。”
“你说的时候究竟是什麽时候?”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我怎麽知道什麽时候是到时候。”
冯化吉在马车外大叫道:“不要再说‘时候’了!听得我头都要痛了!”
林瑾瑜无视他,继续道:“若是你一直不承认时候到了怎麽办?我们的赌注怎麽算?”
“那你想什麽时候?”
“今晚。”
祁君曜挑眉:“若是事後发现我是对的,可要翻十倍!”
“翻就翻!”
祁君曜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
由于折雪伤还未大好,祁君曜的神功也还需加紧修炼,一行人白日乘马车赶路,暮色初合便寻客栈歇脚,如此缓行十日,方才抵达开封。
一入城,压抑的恐慌便如湿雾般扑面而来。酒肆茶坊间,人人压着嗓子交谈,眼神惊惶四顾。往日喧嚣的镖局大门紧闭,连街边卖炊饼的老汉收钱时都快了几分。
“听说了麽,嵩山派的刘掌门,被吸成人干了!”
“何止!参加武林大会的掌门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叫那姓林的扣下了!
“不是说梦先觉才是魔头……”
“嗐!那都是林含章泼的脏水!如今逃出来的弟子亲口作证,是他亲手用邪功吸人内力!”
流言如野火燎原,烧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昔日备受敬仰的武林盟主,一夜之间成了谈之色变的噬人妖魔。
暮色渐浓,三人寻了间临河的客栈歇脚。折雪回房调息,冯化吉为其护法。
林瑾瑜攥紧祁君曜的衣袖,指尖发凉:“如今他的僞装已经不攻自破,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祁君曜摇头,“不,阿瑜,你高估了人性。等他真的一统江湖,什麽‘魔头’,什麽‘邪功’,自有无数人跪伏脚下,奉其为正道至尊。”
“所以,一定要在那之前阻止他。”
“可是,他吸收了那麽多内力,还有之前你的……”
祁君曜反手握住林瑾瑜冰凉的手指,“没那麽简单。不同人修炼功法不同,内力相冲,他吸收之後需得慢慢炼化吸收。待我将返照沧溟修至圆满,届时,便该让他尝尝,何为真正的万川归墟。”
说罢,祁君曜闭目盘坐榻上,周身隐隐有气流旋动。
林瑾瑜坐在桌旁,托腮静静看着他。心底却纷乱如麻,将相识之人一一细数过。
盈歌喜静,这种场合向来避之不及,但是欧阳百会那般爱凑热闹的性子,会面对这种场合没有不来的道理,不知他二人眼下如何了。
潋滟门旧部既已知晓林含章真面目,必不会前来赴这场鸿门宴。
哥远在蜀中,山高路远,消息怕是还未传到;二哥耳目灵通,经此一事,往後再见,该如何面对?
金蛇公主丶殷绣锦,此事应当跟她们无瓜葛。
想到江月白,心头倏地一紧。这人最爱找人比武,想必早早就出发了,此刻怕是已陷在栖霞山庄那阴湿的地牢之中,若能全须全尾地在地牢里,都算得上万幸。若是像刘掌门那般……
他不敢再想下去。
待祁君曜周身的流光渐敛,缓缓睁开眼眸时,只见林瑾瑜早已伏在案边沉沉睡去。烛火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祁君曜动作极轻地将人抱起,感受到臂弯中的分量比从前又清减了几分。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时,林瑾瑜在梦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仿佛仍被什麽烦忧纠缠着。
指腹温柔地抚过那拧起的眉间,祁君曜低声轻叹:“辛苦了。”这三个字融化在夜风里,藏着说不尽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