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的舟
请茶村的茶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到了腰的位置,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嫩黄的茶叶,其下的都绿的如同墨,似乎正顺着枝干要淌下来。
月白裙摆绽开过,舔走了绿叶上的水,将裙摆重重地抛落。
温慈舟蹲下扯过裙子,回头望过去,用手勾起唇边的一抹黑发,她突然畅快地,狼狈地笑出来,笑着将自己蜷成一团,塞到茶树的根下,就好似她就是从潮湿柔软的土地中出生的。
她又想起了那个郑家大宅院里的夫人,夫人端坐在红木椅子上,跟着一重重花,她居然瞧见温慈舟了。
朝着温慈舟远远地,不明所以地笑。
夫人一刻也离不开那个椅子,就好像她就是从那个放在大院子里的椅子上得到了一切。
“你躲我?”夫人绕过花圃,要来找她,温慈舟就这样被她温柔地逼地绕着花圃转圈。
“你怎麽要躲我?”夫人很不解。
温慈舟也不解,她到郑府的第一天就给夫人敬了茶,夫人怎麽偏偏要找她?
夫人知晓了她不肯出来,就隔着花开缭绕的花圃,与她说话,“我听旁人说,你家中只有你一人?”
温慈舟提防着,那边的夫人又开口了,声音是单薄的,“你从外面来,可是有好大的见识。”
温慈舟又想,她不过是山野里不起名的一株野花,又有怎麽样大的见识?
夫人的身体不好,常年生病,可人很聪慧,将郑如锦的院子管的井井有条。
一年,温慈舟不得不去侍疾,坐在床踏上,夫人刚吃完药,屋子里暖融融,热乎乎,却不是春一样的暖,是浸透了药香,是无可奈何的暖。
一截瘦小冷白的手从绿帐子里搭出来,温慈舟可怕地看着那截手腕,夫人在帐子里轻轻地问:“你……你是不是小春?”
鬼使神差地,温慈舟拉住了那截手腕,低头过去。夫人咳了两三声,气若游丝,她轻的不能再轻道:“好妹妹,你与我说说你家的事情。”
温慈舟就真的说了,那时候的绿帐子也飘逸,挥挥洒洒,她从缝隙中用馀光瞥见了夫人的脸颊,她的脸很小,小的叫人觉得一捏就碎,两弯总是含泣带蹙的眉,呼吸轻薄薄一片。
她侧过头,半张脸埋在绣荷鸳鸯红的枕头上,她微微开着口,眼尾处浅显地勾出点笑意,握紧了温慈舟的手,屏息听了一会儿,她才说,“你上来和我一起睡,要打雷了。”
温慈舟愣了一下,想要摇摇头。夫人却拉着她,两人就像是犟在一起两根绳子,一根即将断裂,绷着华丽的声音,一根是新绳。
夫人握着那根纠缠在一起的绳子,将温慈舟一寸一寸拽入了绿帐子中,她怜惜地捧起了温慈舟的脸颊,同她在风雷雨电下,颠倒在荷叶色红鸳鸯的帐子里。
温慈舟眨了眨眼睛,把眼睛里的泪水亦或者是汗水眨干净,她听见夫人说,“我们真是疯了!”
“你真是疯了!”
是茶胭的声音,茶胭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他拉着她穿梭在茶树中,跑了许久,就将她塞到茶树下躲着。
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外面的人叫嚷着少爷不见了!少夫人不见了!
等过了许久之後,久到温慈舟以为天都黑了,茶胭才从茶树下把温慈舟拉出来,他坐在地上,衣摆铺开,像是一朵花一样,他的目光将温慈舟反复描了几遍。
“郑如匀在哪里?”茶胭是没打算帮温慈舟的,可温慈舟在那一夜过後,消失了几个时辰。他在找的途中遇见了郑如匀,郑如匀匆匆离开,向着远方的茶山离开。
茶胭後知後觉地感知到什麽,请茶村中突然闯入了一群人。
是郑家的人。
他站在客栈门口回过头,马蹄声声声错错,地上水被踩踏的浑浊,屋子上的铃铛狂烈地挣扎,他还有什麽不明白的。
小春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馀地。
茶胭擡起手,茶树根系在土地中延伸,将村中流动的时间都静止,马蹄声刚好停在半空,风雨停下。茶胭的身影快速地从每一座山中掠过,直到看见茶树下蜷缩的小春。
“他在哪里?”茶胭只想知道,郑如匀是不是还活着。
温慈舟抱着手臂,靠在树上,唇边带着若影若无的笑,“我不知道。”
茶胭深重地看着她,宛如刀子,想要割开温慈舟的皮囊,去找到里面的小春。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茶胭站起身,不可置信,焦急难过,他将心里的想法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小春不能是这个样子的。
她是一个会怜惜草木的孩子。
“我一直都是这样。”温慈舟冷眼看他,面无表情地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小时候想要离开请茶村,长大了想要金玉财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