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世间
不知道是不是秋雨下得细密,风又吹得呼呼响,雨便被风指使着洇灭了铜台上的烛光,光一灭,雨光白亮,从金雀台的青砖上,映射进来。
微弱地照亮了万聊息的半边脸颊,她的脸颊被温柔地抹了一层薄薄的冷白,浸在清蜜一般的雨光。沈微看得出神,忘记了重燃烛光。
“怎麽了?”万聊息点一下铜台上的蜡烛,蜡烛“噗嗤”一下,燃了起来,“怎的看着我发愣?”
沈微没有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反而甜笑起来,“可能是因为,我许久不曾见你了,反倒觉得你一成不变。”
就像是如流水的时间,从长江的这头流到那头,她一刻不停地流淌,见证了沿岸的故事,可到了尽头,她依然是不变的时间。
自古以来,多少人感慨时间的流逝,人生永长恨,河水永长东,哀吾生之须臾,羡天地之无穷,太多了,都太多了。
活着的,死着的。
可沈微骄傲着,他爱着的人,是会变中的不会变,他骄傲的事情实在不多,只有他的枕边人。
他藏在沈灵蕴胸口的时候,看见了万聊息坐在对面,开解沈灵蕴。
“别难过。”万聊息听他说完,探手过去,扣住了沈微的指尖,“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有很久的时间,不要担心。”
她说的话,一下子定住了沈微的心神。
天道送来的那白光点,居然是沈微,万聊息感受到沈微的手也回扣住了自己。他倒是垂着眼睛,不看她,右手拿出来一个精妙十二莲瓣的袖炉来,塞到万聊息的手中。
“我在枕水镇外边,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沈微在枕水镇一眼相中,玉镜台的布置就十足繁华,乐好古朴神妙的摆件,“冬日不用,放着摆着,也好看。”
万聊息要抽出手,仔细瞧一瞧,沈微不肯,睁着眼睛可怜地觑着她,眼尾垂着。
万聊息也就不抽开手,就着这个别别扭扭的姿势看,袖炉,她不太用,她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但是摆着确实好看。
当着沈微的面,万聊息珍重地将袖炉放进了杏林袋里,沈微喜笑颜开,晃一晃万聊息的手,万聊息也跟着晃一晃,像是两个小孩子,“多谢,我很喜欢。枕水镇是怎麽回事?”
“我们进入另一个世间的时候,藤蔓逃到了枕水镇,等知融仙君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将整个枕水镇笼了幻境,里边的人都没有出来。”
“据通玉说,他的幻境只是仿照着通玉,加上也没有通玉那样强,只能拖延时间。”
“可是,他的身边有个世外之人,不晓得他是不是要吞噬那个人,怕万一激怒他,牵连到那个人和镇子里的人,又怕他抓到缝隙出逃,四方门派便派人镇守周围。”
万聊息若有所思,通玉需要融了通玉的剑杀,要杀藤蔓亦然,平常的仙器杀了,也会再起波澜。而她沉睡的那段时间,融了气息的天子令旁人用不了,她必然也要去一遭。
灯下,相扣的手上,光影攒动,青筋脉络,宛如河流细细在皮下流淌,酝酿出温存,教无有血脉的两人共通暖意,随後流淌着去往生死的两头。
流淌着河水的两头,一头是高山一头是东海,枕水镇宛如小儿一般枕在杏娘河上,炊烟袅袅,是生人的喜怒哀乐,杏娘河潺潺,如母亲宽阔的胸怀中,静静流淌的血液。
“我很喜欢杏娘河的传说。”郗珂坐在床边,舀起来一勺子黑褐的药汁,吹了吹,送到郗宴的嘴边,“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久一点吗?”
“嗯……”郗宴装作思考,看她面无表情地将药碗撂在一边,才拉着她的袖子道,“可以可以,我们就在这儿,待久一些。”
说完,下巴努努,点了点药碗。
郗珂却不管他了,装作听不见,自顾自搬着凳子,坐到了柴边,举起劈柴刀,握着一使劲,“咔嚓”“咔嚓”……
她觉得奇怪,可这个世界一直都很奇怪,所以奇怪也不奇怪了。
“劈那麽多,用不完的。”郗宴披着一件衣裳,走过来,他的脸色有些白,少年气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清亮不足,“怎麽又想到了劈柴?”
郗珂停下,黑黑的眼珠子盯着他,“我手痒。”
郗宴叹气,蹲在一边看她劈柴,想到了什麽似的,又问,“你劈的这麽快,这麽好,以後会劈我吗?”
“你做什麽了吗?”郗珂的劈柴斧被粗柴了,她用力地剁了剁,低下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你离远些。”
郗宴听话地离远些,就见她站起来,提起一条腿,一脚将劈柴斧踩下去,粗柴也四分五裂滚到郗宴的脚边,被他捡起来,递过去。
“下次还是要站的更远些。”
郗珂将柴丢在一边,擡起眼睛看了一会儿他,把他看得起了冷汗,才慢吞吞道,“你要是做了我不能忍受的事,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剁碎。”
郗宴看她走进屋子里,又转过头来,对他说,“你的药,要喝完了,我明日去买,顺便去拜一拜。”
郗宴擡头看了看天,又侧耳听了听犬吠,打更人敲了一下有一下,嘴里拖长了调子,“关门关窗,防盗防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