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後背,抓着车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马车外,囚车缓缓驶过。那个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麽,微微擡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街道两旁拥挤的人群,最後,无意识地掠过黎梦还马车那掀开一角的车帘。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被拉长丶凝固。
黎梦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张脸,那眼神……比记忆中的拓拔明更年轻,眉宇间少了那份颠沛磨砺出的沧桑,却多了几分未经世事的清冷和属于医者的沉静。但那份骨子里的气质,那份属于他独有的丶如雪原孤松般的疏离与清冷,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男子似乎并未认出车中人是谁,只是被那灼热而震惊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又漠然地垂下眼帘,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苦难都与他无关。
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缚着,手腕处能看到长期捣药留下的薄茧,囚衣的衣襟上,甚至还沾着几片干枯的草药碎屑,和一个用竹片削成的丶简陋的脉枕一角露了出来。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爱好医术丶道法的拓拔家族私生子!
就在黎梦还心神剧震丶几乎无法自持之际,囚车旁骑着高头大马丶亲自押解的元登,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黎梦还马车这边的异常动静。
他看到主上掀开的车帘,看到她瞬间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死死捂住心口的手。
元登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凌厉,他猛地勒住马缰,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唰地一下钉在了囚车中那个低垂着头的年轻男子身上。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丶警惕,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任何引起家主不适的存在,都该被彻底清除!
拓跋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冰冷刺骨的杀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了臂弯里,只露出沾着草屑的凌乱发顶。
囚车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声响,渐渐远去。
人群重新合拢,街市恢复了喧嚣。
黎梦还猛地放下车帘,身体重重地靠回车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张酷似故人的脸,耳边还回荡着自己失控的心跳声。
她本来已经接受丢失的,原来一直都在。只是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丶令人心碎的方式,重新撞入她的生命。她嘴唇止不住地发抖,用破碎的词句吩咐蒲苏,把那个人带回来。
马车重新啓动,驶向王府。黎梦还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平复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心口那枚玉佩,此刻却如同冰锥般刺骨。
淳于家的秘密尚未理清,前世的情债又裹挟着今生的政治漩涡,轰然降临。
王府幽深的後堂,空气凝滞得如同浸了水的棉絮。元登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矗立在门边,玄铁重甲上还残留着城外追捕时沾染的尘土。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主上,此人名拓跋明,乃前东燕宗室旁支,生母为摆夷贡女,自幼受族中轻贱排挤。东燕倾覆,他流落市井,化名明远,在穆昭医堂学医近一载,颇有悟性,深得穆医官赞赏。此次作乱,乃东燕旧将夥同慕容氏馀孽,勾结部分对主上新政不满的豪强,意图挟持此人,以‘拓跋’之名复辟东燕。慕容氏等二十七人,已尽数伏诛。此人……在混乱中为护药堂学徒,被流矢所伤,属下将其带回,听候主上发落。”他汇报完毕,目光锐利地扫过跪在堂中的年轻男子,如同审视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
黎梦还端坐主位,一身素净的靛青常服,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她听着元登的禀报,目光却始终落在堂下那个低垂着头的身影上。
元登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地传入耳中,只有“拓跋明”丶“学医”丶“护学徒”几个词,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却无法真正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张沾满尘土丶却依然能窥见惊人轮廓的脸攫住了。
“知道了。”黎梦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元登,辛苦了。下去休息。此处……留我一人即可。”
元登浓眉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强烈的不赞同和深深的担忧。
主上此刻的状态明显不对,但他对上黎梦还那双看似平静丶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时,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最终只是重重抱拳:“末将遵命!属下就在院外候命!”他警告性地又盯了拓跋明一眼,才带着满腹疑虑,无声地退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