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娇娆岂自知
比陌路人还不如。陌路人尚能点头示意,而他们,连目光相接都成了禁忌。
堂下的百里融,看着这诡异而压抑的一幕,眉头越皱越紧。
他看看黎梦还沉静却难掩疲惫的侧脸,再看看淳于坚那如同被坚冰封冻丶只剩下冷硬轮廓的背影,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
终于,在一次侍从将黎梦还批复的军械清单呈给淳于坚时,淳于坚连眼皮都没擡一下,只是冷冰冰地“嗯”了一声,百里融再也忍不住了。
议事结束,衆人鱼贯而出。
百里融却故意落後几步,等人都走远了,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正准备离开的黎梦还面前,脸上惯有的嬉笑荡然无存,只剩下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
“家主!”百里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您如今是手握数州丶开府仪同三司!权势滔天,小小的广泽公在您眼里,是不是也如同这豫州一粒尘埃,无足轻重了?”
黎梦还脚步一顿,擡眸看向他,眼神平静,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
百里融却不管不顾,话像刀子一样往外捅:“我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可我看得见!自打那个什麽明远先生进了王府,淳于将军就再没露过一个笑脸!您呢?您眼里可还有半分旧情?是!他是没有那拓跋明倾国倾城!没有拓跋明懂医术会道法!可他为您打下这半壁江山!为您挡过刀枪箭雨!为您……”他哽了一下,声音带着激愤的沙哑,“为您连命都可以不要!您如今功成名就,就这般待他?把他晾在一边,形同陌路?这和那些飞黄腾达後丶就迫不及待抛弃糟糠之妻的混账东西,有什麽区别?!”
“百里融!”卢怀英和杨苍闻声折返,卢怀英厉声喝止,杨苍吓得捂住了嘴。
黎梦还的脸色在百里融的声声质问下,一点点褪尽了血色。她站在原地,宽大的衣袖下,手指死死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百里融的话,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将她刻意回避的愧疚和自私照得无所遁形。
她没有看暴怒的百里融,也没有看一脸担忧的卢怀英和杨苍,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正堂。
身後,百里融的怒吼像鞭子一样抽在她心上:“您这样行事,和淳于老天王当年辜负扶光夫人,又有何异!”最後这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坎上。
她想起淳于雄临终前关于徐扶光的忏悔,想起淳于坚对母亲那份纯净的孺慕……
她竟也成了他心中,如同他父亲一般不堪的角色了吗?
夜色深沉,亲卫来报,淳于坚未回府,而是在城外军营附近的一处松林里,独自饮酒。
黎梦还的心猛地一沉,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提一盏小小的风灯,独自策马出了城。
松林深处,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在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松下,淳于坚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脚边歪倒着几个空了的酒坛,还有一个半满的。
他手里拎着一个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液顺着刚毅的下颌流淌下来,洇湿了玄色的衣襟。他眼神涣散,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深沉的丶仿佛要将人溺毙的悲伤。平日里如山岳般挺拔的身躯,此刻却显得颓唐而孤独。
黎梦还提着风灯,一步步走近。
昏黄的灯光映亮了他沾着酒渍和尘土的脸颊,也映亮了他眼中那片破碎的冰湖。
“坚头……”她声音干涩地开口,想唤他的名字,却觉得无比艰难。
淳于坚似乎听到了动静,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黎梦还身上。看清是她,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下意识的喜悦,随即被汹涌的丶带着醉意的痛苦和愤怒所取代!
他猛地将手中的酒囊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酒液四溅!
“走开!”他嘶声低吼,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憎恶,“你来做什麽?看我笑话吗?还是……又来假惺惺地施舍你那点高高在上的关心?”
黎梦还被他怒吼惊得後退一步,风灯在手中剧烈摇晃。她看着眼前这个被痛苦和酒精折磨得几乎变形的男人,心如刀绞:“我……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淳于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重重靠回树干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指着黎梦还,手指因为愤怒和醉意而剧烈颤抖,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进她的心底,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黎梦还!我淳于坚不需要你的可怜!更不需要你一边护着你的新欢,一边又跑到我这里来装模作样!”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我父亲当年对我母亲,就是这般!你呢!”他死死盯着黎梦还,眼中是刻骨的痛和绝望的嘲讽,“黎牧君啊,你如今权势熏天,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为你碍眼了?是不是也觉得那个拓跋明……更配得上你了?所以你也学我父亲,找个新人?然後……再来我这里……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