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覆盖着海腥味浓重的湿布,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手中一柄闪着幽蓝光泽的狭长倭刀,借着雨幕和人群的掩护,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直扑向距离他最近丶跪在泥地边缘的一个七八岁女童。
“狗官杀不了你,老子替天行道!”嘶哑吼叫带着浓重异域口音,正是真正的海匪头目,他选择的目标极其歹毒,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既能泄愤,更能彻底搅乱局面。
那女童吓得呆若木鸡,连哭都忘了,只是睁大了空洞绝望的眼睛,看着那抹致命的幽蓝刀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周围的百姓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贼子敢尔!”淳于坚的清源剑瞬间彻底出鞘,清越的龙吟之声压过风雨。
但他距离太远,中间隔着混乱的人群和泥泞,纵有通天之能,也绝难在刀落之前赶到。
黎梦还端坐鸾驾之内,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冰冷的雨水顺着掀开的帘幕溅落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未觉。
千钧一发!
就在那柄淬毒的倭刀即将吻上女童纤细脖颈的瞬间,“嗡!”弓弦第三次震鸣。
声音比前两次更加短促丶更加暴烈,仿佛弓臂本身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道灰影,比之前两箭更快丶更疾丶更狠。
它撕裂雨幕,甚至带出了一道短暂真空的轨迹。箭杆之上,并无寻常箭矢用于稳定飞行的翎羽,光秃秃的,带着一种原始而决绝的杀伐之气。
目标,正是那海匪头目全力挥刀时,因动作而彻底暴露的咽喉。
海匪头目全部的杀意和力量都灌注在这一刀之上,根本未曾想到,在这等混乱局面下,那断崖上的杀神竟然还能锁定他,还能射出这追魂索命的一箭。
当他眼角瞥见那道灰影时,一切都太迟了!
“噗!”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铁釺捅穿了浸水的皮革。
那支无翎的骨箭,自海匪头目全力前扑时伸长的脖颈右侧精准贯入,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和碎裂的骨渣,又从左侧颈窝悍然透出!箭镞上惨白的光泽瞬间被浓稠的鲜血覆盖!
海匪头目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手中的倭刀距离女童的脖颈只有不到半寸,幽蓝的刀锋甚至映亮了女童睫毛上凝结的雨珠。然而,这半寸,却成了生与死的永恒天堑。
他凸出的眼珠里,凶残的光芒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弥漫的死灰色取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腥臭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块狂涌而出。
“当啷!”狭长的倭刀脱手,无力地掉落在女童脚边的泥水里。
海匪头目庞大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朽木,重重向前扑倒,“噗通”一声砸在女童面前的泥泞中,溅起的泥点混着浓稠的血浆,有几滴温热地溅落在女童苍白冰冷的小脸上。
女童呆呆地看着眼前瞬间毙命的凶徒,看着那支贯穿了他脖颈丶兀自微微颤动的无翎骨箭,看着溅在自己睫毛上那点温热黏稠的猩红。
极致的恐惧过後,是死里逃生的茫然。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後倒去,被身後同样吓傻的母亲一把死死抱住,母女俩的哭声这才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
风雨依旧狂啸,但整个血腥的屠场,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雨水冲刷血水的声音,混合着百姓劫後馀生的压抑呜咽,以及王璞瘫在泥里牙齿打战的咯咯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面断崖。
这一次,目光中再无怀疑,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与震撼。
就在此时,断崖上,那个如同山魈般的身影动了。
他并未选择攀援陡峭的崖壁,而是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身体猛地向後一仰,竟从立足的怪石上直接倒跃而下,下落过程中,他强壮的手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崖壁上横生的一株虬劲老松的枝干。
树枝剧烈地弯曲丶反弹,为他卸去了大部分下坠的力道。
紧接着,他借着树枝反弹之势,身体在空中灵巧地一翻,如同山间最敏捷的猿猴,双足稳稳地蹬踏在下方另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几个起落,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带着一种原始而强悍的生命力,便从那数十丈高的绝壁落到了官道旁的泥泞之中。
“咚!”沉重的落地声,溅起一圈浑浊的泥水。
他站直了身体。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冲刷着脸上的泥污,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面孔。眉毛很浓,如同刀锋,鼻梁高挺,紧抿的嘴唇线条冷硬。一身破烂的猎装紧贴在精壮的身躯上,勾勒出岩石般块垒分明的肌肉轮廓。
那张巨大的猎弓被他随意地斜挎在背後,粗粝的弓臂上沾满了泥浆和苔痕。他的眼神,如同浸透了山间寒潭的刀锋,冰冷丶沉静,扫过瘫软如泥的王璞,扫过那些噤若寒蝉丶刀枪垂地的县兵,最後,落在了上方赤红如血的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