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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第1页）

第21章

日子，被阳光丶药味丶兵书墨香和庭院里日渐稀疏的紫藤光影重新切割丶填充。那扇曾经如同天堑般的内室门扉，如今已不再森严。

林霜儿清晨端着牛乳羹踏入外间时，常常能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已经自己坐在了窗下的贵妃榻上。晨光镀亮他依旧苍白的侧脸，深陷的眼窝里少了些死寂，多了些沉静的微光。他甚至会主动拿起榻边矮几上摊开的兵书残页，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批注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墨痕。

偶尔，当林霜儿将晾得温度刚好的汤药递过去时，他会擡起眼皮，那双灰败褪去不少丶显出几分沉潭底色的眸子看向她，嘴角牵起一丝极其浅淡丶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林霜儿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深寂的眼眸深处，冰层似乎悄然松动了一瞬。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将药碗又往前递了半分，声音清冷：“良药苦口，世子趁热。”

心中那潭深冰之下，却有暖流无声漫过——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强行拖拽丶塞进阳光里的“器物”了。

日子，在窗棂切割的阳光和兵书墨香中流淌。窗下的贵妃榻，成了他们无声的战场与桥梁。

李烬川倚在厚软的锦垫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败褪去不少，显出一种沉静的疲惫，却也隐隐透着一丝被兵书墨香点燃的微弱星火。他微微阖着眼，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火焰似乎也暂时蛰伏，只有间或的丶带着浓重痰音的压抑咳喘，提醒着这躯壳的残破。

林霜儿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腰背挺直如青松。她手中握着一支紫毫笔，笔尖饱蘸新墨，在铺开的宣纸上，随着李烬川低沉沙哑的叙述，沉稳地落下一个个筋骨遒劲的字迹。

“……此处，‘伏弩于林，断崖困敌’……”李烬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痰音，断断续续，“……然，断崖虽险，易被反制……需……需有疑兵于……于侧翼佯动……”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字句在昏沉的记忆中模糊了边界，一时难以捕捉。

林霜儿停下笔，微微倾身向前，目光专注地落在纸上那一行略显潦草的批注上。阳光透过窗纱，在她低垂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垂落颊边，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拂动。

“这里，‘佯动’之後的字迹，有些模糊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命令时的清冷，是一种纯粹的丶寻求确认的专注，“可是‘焚烟’二字？”她靠得更近了些，试图在纸页上那略显洇染的墨迹中分辨清楚。一缕极淡的丶带着皂角和草木清气的温热气息，随着她的靠近，若有若无地拂过李烬川的颈侧和耳廓。

那气息……很陌生。不同于她搀扶他行走丶喂他汤药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丶近乎医者的气息。此刻的气息，带着一种温热的丶属于女子本身的鲜活感，混着墨香和阳光的味道，毫无预兆地侵入了他被药味和腐朽气息浸透的感官世界。

李烬川枯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深陷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微光骤然凝滞！胸腔里那团蛰伏的火焰似乎被这细微的扰动惊动，猛地窜起一丝灼热！喉咙深处涌上一阵剧烈的痒意，被他强行压住，只化作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咳，身体随之微微震颤。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避开那扰人心神的气息源头，同时努力凝聚心神去辨认那模糊的字迹：“……是……‘焚烟’……以……以烟尘惑敌眼目……”

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气息喷吐间，竟也拂过了林霜儿正凑近纸页的丶白皙小巧的耳垂！温热的丶带着药味和男性气息的呼吸，猝不及防地扫过她敏感的肌肤！

林霜儿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突兀的墨迹！她如同被细小的电流击中，一股奇异的酥麻感瞬间从耳垂窜遍全身！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剧攀升！

慌乱之下，她猛地扭过脸，想要拉开距离，摆脱这突如其来的丶令人心慌意乱的接触！就在她扭头的瞬间——她那因羞窘而微微泛红丶带着惊人热度的脸颊，极其意外地丶轻轻擦过了李烬川近在咫尺的丶微凉的丶还带着病气微干的……嘴唇！

那触感极其短暂，如同蜻蜓点水，一掠而过！却又无比清晰！如同烙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丶凝固！

林霜儿整个人如同被点了xue，僵在当场！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半边脸颊清晰地残留着那一抹微凉柔软的触感！如同滚烫的烙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辨认字迹的专注荡然无存，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脸颊上那烧灼般的滚烫！

李烬川也彻底僵住了！深陷的眼窝骤然睁大，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她近在咫尺丶瞬间涨红丶写满惊惶失措的侧脸！唇瓣上那转瞬即逝的丶温热细腻的触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他冰封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从未有过的丶陌生而强烈的悸动，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狼狈的慌乱，瞬间席卷了他残破的躯壳！他甚至忘了咳喘，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灼热，兵书墨香似乎也被这无声的惊雷炸得无影无踪。贵妃榻上，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散这咫尺之间骤然升腾的丶令人窒息的暧昧与慌乱。

“世……世子……世子妃娘娘……”一声带着迟疑和惶恐的轻唤，如同天籁般，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秋云端着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出现在门口，恰好撞见了这诡异僵持的一幕。她看着王妃红得滴血的侧脸和僵硬的姿势，看着世子爷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复杂震惊，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声呼唤如同解开了定身咒！林霜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手中的紫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宣纸上，洇开的墨迹更加狼藉。她甚至不敢再看李烬川一眼，更不敢去触碰那仿佛还在发烫的脸颊，只是仓惶地丢下一句破碎不成调的话：“我……我去透透气！”

话音未落，她已像一阵风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外间，冲进了庭院里午後的阳光中！

庭院里，紫藤花的香气在暖风中浮动。林霜儿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窒息的水底挣扎出来。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缓缓地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擡起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刚才擦过他唇瓣的那一小片脸颊肌肤。那里……依旧滚烫！如同被最温柔的火焰灼烧过！

一种前所未有的丶混杂着巨大羞窘丶慌乱无措丶却又……丝丝缕缕渗透出来的丶无法言喻的甜蜜悸动，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强烈，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真实地在她冰冷坚硬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丶带着暖意的裂缝。

她捂住滚烫的脸颊，将额头抵在冰凉粗糙的廊柱上，试图让那冰冷的触感平息内心的狂澜。然而，唇瓣擦过的微凉触感，和他眼中那瞬间的震惊与慌乱，却如同魔咒，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一丝极其细微的丶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丶带着羞涩的笑意，悄悄地丶悄悄地……爬上了她紧抿的唇角。

庭院里，阳光正好，紫藤摇曳。廊柱下，那个素来冷静强势如冰的女子，此刻却捂着脸颊，耳根通红，一颗心在胸腔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春水，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甜蜜而慌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