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篱就站在那里,她看着宗墀头也不回地为了讲这通电话,闯进了房东约束好的禁区里。她什么都没说,抱着衣服就去洗澡了。
宗墀这一通电话,速战速决,摸黑掀开二楼蒙着白色防尘布,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周遭的黑与满目的白布,赫然像一场无人到场的葬礼。
宗径舟的意思是,生意场上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了,家务事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断。别瞧不上周家,你眼里的周家就是你自己。别总有嘴说别人。老宗说到最后,还是要偏袒一句自己的妻子,他说没有这偏袒,咱们也不能论爷俩了。我护我的人,你护你的人。从来性情、不讲道理。
宗径舟从来不喊儿子的小名,小名是妻子起的,因为她觉得大名太大了,大到好像他就是为你的事业你的继承出生的,可是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要那么复杂的意义,他就该是像楼下那样的小池,汪着活水,生机勃勃的。“你妈看上周家还不是你自己没出息,你那些年不折腾出那么大的阵仗,她也不会看不上你的人。这天天喊打喊杀的过日子,谁能信你们能长久。”
宗墀被老头戳中了痛点,于是,也要捅回去。老头对外替他挡说媒的那套说辞,是小宗讳疾忌医,殊不知,这个家里,真正讳疾忌医是另有其人。“我妈看不上她,是你的历史遗留问题。拜你第一个老婆所赐,别以为我不知道,宗董,你的元妻就是外科医生出身。而我妈的婆婆,至死都爱都只认这一个儿媳妇。老太太身后,给那一位留的佩孝依旧是儿媳的。”
宗径舟在那头被拂到逆鳞般地,“你住口!”
宗墀便真的点到为止的住了口,他下楼前给父亲的回话是,“周家那边你觉得还有必要联络,那就给你的团队去料理吧。老宗,我现在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周家女儿想嫁给我,那也得我和我的外科医生原配散了……我可没空玩离家出走自立门户那套。我得我应得的,我是宗家的既得利益者,同理,我也是创造利益给我后辈继承的那一个。”
宗径舟彻底气绝,“你这种犟种脾气,谁嫁给你都是瞎了眼的。你的那位医生,嫁给你,完全是给下辈子提前攒功德了。”
“我这辈子还没过完呢,管他妈个什么下辈子。”
撂了老头电话,宗墀下楼的时候,才发现他脚上踩的全是灰。二楼的保洁就是狗舔的。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拨开移门想要看她洗好澡了没,结果看到洗漱过的贺东篱一身睡衣,散着长发,抱了一床被子搁到沙发上,见他电话打完了,指指沙发,再把一个新的电动牙刷置换头搁在茶几上。
如是交代完,说回房睡了,她明天早上还要去查房。
宗墀一只手扶在移门上,他光着脚进来的时候,手劲大了些,把移门一径推到了底,他在琢磨,这房子得尽快收到手,不然她且得仗着她官大些来压迫他。
宗墀手去身后把移门重新阖上,他走过来的时候,小心瞥她脸色,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跑楼上偷听去了,不然,这和他想的留宿不一样,“我犯什么错了,要睡沙发?”
第42章晴雨表
宗墀曾经连轴飞行,落地一夜来看贺东篱,事后他跟他父亲为一桩生意吵得不可开交。
即便那样的战火,他都没有避着她讲过一通电话。贺东篱那会儿想他不要吼了,伸手去捂他嘴,他一把摘开她的手,继续和老头辩论。大概贺东篱主动捂他的嘴招惹到他了,宗墀开了免提,手机公放出来的声音,宗径舟在那头大骂特骂宗墀胆子太大了,这样的条款都敢答应,狗东西,你这叫赌。
宗墀这头嗯一声,他冲老头,你哪桩事不是赌赢的。别闹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早点洗洗睡吧,这么晚了,熬鹰呢,你不睡我们还得睡。
他说这话时处于不应期阶段,偏偏看着贺东篱大气不敢喘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她好像很害怕她这位未曾蒙面的公公。片刻,手随心动去了,他才伸进一根手指,贺东篱害怕得不敢出声,身体很敏感地皱缩了下,她气得要去够手机,想把他的通话掐断掉。
手机在宗墀右侧,他不肯她动更不准逃,最后,头一侧,脚伸出来,把手机踢到床下去了。
通话中断前,宗径舟还在那头臭骂宗墀,你成天精力那么旺盛,睡个屁啊,给我立马滚回来!
贺东篱那回真的又气又恼,但又矛盾地在那样肆无忌惮对她毫不避忌的宗墀身上汲取到无边无际的安全感。
*
今晚的宗墀太反常了。明明酩酊但又能足够清醒、客观、冷漠乃至置身事外。
他有事对她保留,贺东篱几乎把话递到他嘴边了,他也不屑解释或者剖白。他父亲的电话,他能没辙到跑到黑漆漆的二楼去讲,也不再当着她的面了。
贺东篱洗澡的时候,无法把这些多米诺骨牌连环倒塌的影子不当回事。
她洗完出来,站在楼梯口,她才不屑上楼去,也不屑知道他到底这样黑灯瞎火的和他父亲辩论什么呢。回到房里,贺东篱陡然后知后觉她在生闷气,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她明明知道他通话的对象是他父亲,可是她就是不舒服,宗墀那样头也不回地上楼去的样子,贺东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舍弃了,尤其是他今晚那么条例清晰地拆解陈向阳,贺东篱一下子觉得宗墀变了许多,如果从前是偏执顽固的宗墀,那么今晚突然空降到她眼前的是独断明谋的宗先生。
总之,他绝不是小池。
贺东篱坐在沙发上梳了梳半干的头发,起身来,从里间抱出一床被子。
连同他要的牙刷,她先前给蒋星原备着的牙刷都被好友来一次就刷一根地浪费完了,眼下,她只能拿出她电动牙刷的备用刷头。
等她安置完这些,躲起来讲电话的人也下楼来了。
宗墀光着脚,他移门的动静几乎跟拆房子似的,砰地开门又砰地合上,贺东篱光听到动静就想跟他发火了,你真当这里是你家啊,要上楼就上楼要下楼就下楼,门和你有仇是不是!
所以听到他无厘头地问她,他犯什么错了,要睡沙发。
贺东篱很想反问他一句,不然你想睡哪。
可是已经这个点了,虽然都是独门独户,但是真和他吵起来,她不保证,会不会扰民。毕竟少爷自小住在前后都是花园簇拥的独门独户,他是不懂这种走街串巷的民风的。
贺东篱不听他的歪理,也不是只有他会以退为进那套的,“嗯,你如果觉得沙发太小盛不下你,我可以跟你换一下的。”说着,就要去抱自己的枕头来。
宗墀没等她走到房门后,就不痛快地喊住她了,“行了,你的地盘你作主。我是谁啊,我凭什么睡你的床啊。”说罢,宗墀就往沙发上一坐,他就坐在她给他准备的被子上,然后抬脚看看他脚上的灰,刻薄地开腔,“就楼上那么多灰,你的房东也不管,还好意思弄个门档挡住,再不去扫扫,楼上的房东老太太要气活了!”
贺东篱很想气他一句,那谁要你上去的,你还知道人家房东不让上啊,你还有理了!
嫌弃完了的少爷嚷着要去洗脚,但是他找不到他的拖鞋了,“我的拖鞋呢,不对,是你妈借给我穿的拖鞋呢?”
贺东篱这才开口了,“在你忙着上楼的楼梯口。”
宗墀听后,没第一时间去找,只是瞥着贺东篱的背影,笑听出些她的阴阳怪气,且他确定她没有偷听。她有偷听的癖好也没本事溜得那么干净。他太知道她了,这种连选择题都不蒙的傻瓜蛋子,偷听在她看来是犯罪!
开间里开着暖气,但是贺东篱回到房里是闭上房门的。宗墀光着脚走过来,几乎是贺东篱爬上床的瞬间,他不作声地拨开了她的房门。
床上的人瞥他一眼,“又怎么了?”
门口的人静默了不止三秒,最后才幽幽道:“你关着门,暖气就跑不进去了。”
没等贺东篱再说什么。
门口的人手里拿着那个备用刷头,很客观地陈述,“开着。”
宗墀转身出去的时候,窝在床上靠枕的贺东篱咒骂他一万次。
就这样开着门,贺东篱对外面的动静乃至视野一清二楚。有人该是去刷牙洗脚了,可是他迟迟没回来。就在贺东篱几乎读秒的频率里,某人在她设限的最后一分钟里重新走了进来。
他依旧没有安分地躺下来,而是走去厨房间里,弄出老大的动静来。
贺东篱听着那些杯碟放出的碰撞声,还有他开自来水流淌的声音、拆新纯净水塑封袋的声音……终究她忍不住了,下床来,跑到厨房里,才想问他要做什么,你饿了实在不行找块面包吃一下吧,这大晚上的别和我的锅碗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