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崇霄宫殿外,双脚尚未迈入门槛,一股悲怆感忽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猛的回望,视线穿过了层层楼宇。
任由他如何去看,也看不见长思河畔。
末时,重彰躺在榻上,听闻外面站了不少人,他问了问仆役,仆役回答约莫七八个人,萧丞相丶越廷尉丶李少府还有傅典史都在门外。
“将丞相…越廷尉还有傅典史请进来。”
“是,小人这就去传。”
片刻,三人急匆匆走到榻边,见他如此面目,越临叹了口气,将手中折扇扔到案上,说道:“何故亲自前去殿中?你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也总该想想家中老母才是。”
“并非…并非弟不顾身体,而是…再不说的话,我怕自己不剩多少时间……能为陛下出谋划策了。”
萧玉悲从仆役手中接过软枕,他将重彰稍稍扶起,将软枕垫在了他的背後。
“可要喝水?”萧玉悲问道。
“不劳兄长费心,现下…现下不渴。”
“唉!早知如此,我三人何必前去莘县一趟。”傅阙美道。
“兄长此言差矣,若不如此…我只怕是要抱恨终身,此次病重,实非三位兄长之过。”
重彰转过脑袋,笑着说道:“当年三位兄长前往莘县寻我,时至今日,仍未忘怀。”
“我自负有才,颇有怠慢,承蒙三位兄长不弃,将老母带回太和安置,照顾有加,从未苛待,我心中感激不尽,却不知该如何向三位兄长袒露。”
“可…真到了袒露之时,却是我殒命之际。”
萧玉悲垂下眼帘,说道:“子由不必胡思乱想,苍天庇佑,子由还有几十年的光阴呢。”
重彰摇了摇头,他直起脖子,说道:“今彰离去,所系所念唯有一事,还望三位兄长应允,彰于阴曹地府,亦会感念三位兄长的大恩大德,哪怕百年,千年以後,彰投生为牛,为羊,也会以性命报答。”
见状,越临拍了拍他的手背,劝道:“有什麽话说便是了,我等岂会不应?”
“彰…无有旁亲,家中只有一老母,彰若归去,还望三位兄长多多照拂,勿要使母亲老迈伤怀,孤苦伶仃啊。”
三位闻言,未有一丝犹豫,立马点头答应。
重彰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将一卷竹简交到萧玉悲手里,说道:“陛下仁厚,想必不会再对南国起征伐之意,而尹世安却已年迈,他若死去,南王必反,我已将肺腑之言写于简上,请兄长…代我交与陛下。”
萧玉悲握着竹简,手指却不受控制的抖了抖,他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好似巨石压着一般难受。
“我…我有些乏了…来日再与三位兄长细谈,如…如何?”
萧玉悲‘嗯’了一声,言语中多了几分哽咽。
“好…那你顾好自己的身子,我等先离去了。”
三人走到门边,萧玉悲回头看了一眼,四目相对间,重彰笑着点了下头。
转眼便到了傍晚,姜绾捧着做好的羹汤来到重彰榻边,她拿起勺子,本想将羹汤喂进重彰口中。
重彰却握住了姜绾的手,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了一声:“母亲,孩儿…”
姜绾见他脸色苍白,双颊凹陷,不禁流下泪来,她用袖子擦去眼泪後,见重彰擡起了胳膊,嘴唇颤了几下。
“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再伴母亲左右,不能为母亲报仇雪恨了………”
姜绾摇了摇头,抽泣着说道:“我儿如此劳苦,我岂会有怪罪之意?儿…你千万不要苛责自己,为母…为母只盼你早点好起来啊。”
“不……”
重彰的脑袋无力的垂在枕上,他直直的望着眼前的书架,姜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以为他是在看书架上的文印,便起身将装着文印的盒子取来。
她将盒子打开,拿到了重彰眼前,重彰愣了一下,抽出手摸了摸自己的文印,随後便将文印轻轻撇到了一旁。
他将姜绾的手紧紧握着,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儿……再也…再也不能为母亲尽孝了…再也…再也不能……”
“母亲……”
“母亲…………”
他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里,双眼直直的盯着姜绾的面孔,他的瞳孔渐渐失去了光彩,渐渐的,那双透亮的眸底只馀下一片死寂。
姜绾坐在榻边,沉默了良久,她垂下头,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
她放开了重彰早已无力的手,随後伸手将他的双眼慢慢合上。
素白丧幡在空中飞舞,木棺被仆役擡着跨过了长思河,河边几个小儿正于此地戏水,随着一阵铃声响起,木棺已远离了衆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