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亭子中央,负手而立,目光正投向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宫殿轮廓,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虞妩华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在这场心照不宣的交易里,任何多余的客套都是一种讽刺。
她走到石桌前,将手中的琉璃灯轻轻放下,然后打开那只雕漆匣,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摆弄几件有趣的玩意儿。
她将那七封密信副本、边军布防图残页、以及那张显影的香灰拓片,一一取出,整齐地摆放在萧珩面前。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解释一个字,只是退后一步,从袖中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剥开,塞进嘴里。
清甜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她眯起眼,满足地咀嚼着,声音含混不清地说道:“七哥哥,你挑一样带走吧。剩下的……我留着过年。”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
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算总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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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三样物证上。
他俯下身,拿起那份密信副本,指尖拂过纸上力透纸背的字迹和那个微小的柳叶水印。
他的神情起初是凝重,渐渐地,当他拿起那份标注着防线的布防图,将其与信中提到的路线一一比对时,凝重变成了惊异。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张香灰拓片上。
当他看清那个“巽”字符号与“庚戌夜,渡冰河”的字样时,一贯沉静的眼底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些证据,环环相扣,物证、路线、时间、密令,构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闭环。
更可怕的是,每一件证据上,都带着第三方验证的痕-迹——密信副本有仿冒不了的柳党水印,布防图是军方内部的制式绢布和朱砂,而香灰拓片,更是需要极其专业的“司香”用特殊手法才能提取。
这不是伪造,这是从尸山血海里,从燃尽的阴谋里,一点点挖出来的真相。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剑,直直刺向虞妩华:“你为何选我?”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为何要扳倒柳党,而是为何将这把足以搅动乾坤的刀,递到他的手里。
太子尚在,几位年长的皇子也并非庸碌之辈,他这个常年领兵在外,在朝中根基最浅的七皇子,绝不是最稳妥的选择。
虞妩华舔了舔唇角沾上的糖霜,那一点甜腻,让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活气。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幽微的灯火下,既天真又妖异。
“因为去年冬至,宫中大宴,父皇为了安抚柳贵妃,罚我在紫宸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的雪地。”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所有人都去赴宴了,只有你,一个人在紫宸殿的殿门外,从头到尾站了两个时辰。”
萧珩的身体蓦然一震,握着证物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虞妩华的笑容更深了,她向前凑近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别人都以为你生性冷漠,不愿看我这个失势公主的笑话。可我知道……你不是在看我,你是在数我呼吸的次数。每一次我冷得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你的手,就会在袖子里攥紧一次。一共,一百零七次。”
轰的一声,萧珩脑中一片空白。
这件事,从未有任何人知晓。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连沉砚都只当他是在殿外等候陛下的传召。
那晚的风雪很大,他站得那么远,她跪在地上,几乎要被大雪掩埋,她怎么可能看得到他袖中的动作?
她甚至……连他攥了多少次拳都记得?
这个女人,她到底……都记住了些什么?
她记住的不是仇恨,不是屈辱,而是在那片漫天彻骨的寒冷中,唯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隐秘的在意。
正是这一点在意,让她在手握雷霆之时,选择了他。
良久,萧珩缓缓吐出一口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