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还是下了。”吴淙言望着门外的雨怅然失神。
“此酒敬您当年提携之恩。”柳汝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锥处囊中,岂有久藏之理,老夫——”吴淙言边说边端起杯盏,却双手无力,眼前发黑,怀前筷子也掀倒在地,一旁的仆从皆乱作一团。
吴家母女瞬觉不妙,神色紧张地冲将出来。只见吴淙言肝胆欲碎,痛苦万分地匍匐在桌子上。衆人想要上前去扶,却被吴淙言摆手拦住。
柳汝成忙道:“先生莫不是中毒了?学生这便派人去请大夫。”说完正欲转身。
吴昭音赶忙拽住柳汝成,又朝吴母使了使眼色。吴母转身离席。柳汝成见脱身不得,随即悠然坐下。
吴昭音摸着吴淙言的脉,神色一沉,旋即拔出鬓边银簪,探入酒中,银针却无丝毫变化。
柳汝成继续殷勤道:“那便在菜中了!”说罢挑了几样菜尝了尝,还玩味地砸吧嘴。
吴昭音紧咬下唇,喃喃道:“难道是……茶水?”
吴淙言气息微弱:“管…管家何在?”老管家涕泪交加,踉跄而出。“去…取我今日抓的草乌来。”“是!”
柳汝成闻言目光闪烁,再次起身欲请大夫,被吴昭音一把摁回座上。
不一会,管家捧着草乌头快步走上前来,“老爷,全在这了。”
吴昭音松开手,拿起一片闻了闻,脸色大变“这不是今日抓的草乌?”听闻此言,衆人惊呼,老管家更是大惊失色,“小姐,今日药材,你是过目了的,”。
吴昭音在药包里又翻了翻,“此草乌未经炮制,想必有人掉包了。”。
此时,吴母引着大夫匆匆入内。大夫诊脉良久,神色凝重:“大人面色青白,浮肿已从双足漫至双臂,毒侵心脾……恐非一日之功。”
“此毒……可还能解?”吴昭音声音发颤。
大夫惶然摇头。
“不!定有办法!”吴昭音双目赤红,悲愤中“铮”地一声拔出翘头案上长剑,寒锋直指柳汝成咽喉!
忽然,两队带刀侍卫从前厅左右两侧包抄过来,将吴府内堂团团围住。
吴昭音怒目圆睁,疾言厉声道,“我知道是你。”
柳汝成没有争辩,悠悠然地举起酒杯品呷道:“从东山寺到县衙府,这毒,终于到了大人腹中。你若问我究竟是哪种毒,本官也不知道是哪个起了作用啊,啊?哈哈哈哈!”
“砰——”吴昭音奋力将酒杯打落,指着柳汝成的剑又贴近了三分。
柳汝成神情显出一丝惊讶,但旋即淡定如初。
吴淙言冷哼一声,哂笑道:“可笑他权倾朝野——却不愿放过我这——土埋半截的——”。不待说完,刺痛感就从心脏蔓延开来,吴淙言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接着整个人紧贴着椅背。许久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让他滚!”。
吴昭音见状连忙去扶,但握剑的手依然没有松半分。
“今日我若出不了这门,”柳汝成彻底撕下僞装,气定神闲,“吴府上下,皆要陪葬!”
“放他走……他……不过是条狗。”
“爷爷!”见祖父决然,吴昭音万般不甘地撤下长剑。柳汝成的侍从立刻拥着他退走。
吴淙言竭尽力气举起手,在旁的吴昭音迅速蹲下来,将祖父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爷爷,都怪我,是我没能救下你。”
“傻孩子,那人要我死,你又能救我几次呢?”说罢,他又转头用他残存的力气轻唤了一声“贤儿过来。”
衆人把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公子推到了吴淙言跟前,吴淙言摸摸他的头哽咽道“老夫将逝,虽早已料到,但仍痛惜你们年少。音音切记,往後,莫因爷爷而至吴府于险境,更莫因我死而伤憾终生,咳咳……拿纸笔来!”
仆人拿来纸笔,将桌上收拾一番,吴昭音垂泪磨墨,吴淙言艰难落笔:
“可怜七十翁,不敢忘忧国。
云飞何处去,水流何处止。
悠悠他乡魂,伶仃未可知。
朝廷仁至在?归骨早还家。”
吴淙言在恸哭声中颤颤巍巍地写完最後一笔,忽觉喉头一阵翻涌,一口腥甜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老爷!”衆人惊呼不已。
“爷爷——您放心,音音听话。”吴昭音不愿祖父担忧,故而佯装镇定,右手白皙的指节也因紧握着墨锭而泛起了青筋。
“好孩子,若他日你与萧家少年果真结为善缘,一——定要去临安老宅看看,那里——”吴淙言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爷爷——!”“老爷——!”
一声声悲号划破了南粤一方的苍穹。这位直言敢谏丶铮铮铁骨的忠贤良臣端坐堂中,与世长辞,结束了他艰难坎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