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浸透祭品怨气的纸鸢从血池里缓缓升起,翅膀上凝结的血珠永远鲜艳欲滴,仿佛随时都会顺着鸢翼滴落,诉说着无尽的冤屈与诅咒。
艾玙不经意垂眸,瞥见足下积水倒映的景象。方才还阴森残破的祭坛,此刻竟在血云翻涌的天穹下彻底变了模样。
猩红如泣的天幕下,祭坛化作一座骇人的尸山,层层叠叠的孩童尸体堆叠其上,苍白稚嫩的面容凝固着恐惧与绝望,破碎的衣袂在腥风中翻飞,浸透鲜血的肢体相互交缠,浓稠的血顺着祭坛台阶蜿蜒而下,将整片土地浸染成地狱般的惨红。
突然,村长嶙峋如枯枝的手指死死扣住青铜铃,铃舌与内壁相击的瞬间,沉郁声响仿若黄泉丧钟,撕破凝滞的死寂。
须臾之间,村民们瞳孔翻白,青紫之色如墨染宣纸般在皮肤上晕开,皲裂的肌理下隐隐透出暗红血线。他们佝偻着脊背,似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喉间溢出浑浊嘶吼,肢体僵硬如朽木,迈着机械的步伐,向衆人逼来。
与此同时,巫者口中念念有词,万千纸鸢自天际呼啸而来,鸢翼上未干的血珠如泣血般坠落,在空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囚笼。
悬浮的磷火突然凝聚成幽绿锁链,如灵蛇般飞窜而出,缠绕衆人的脚踝与手腕,刺骨寒意顺着血脉侵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大地突然剧烈震颤,地面的骨灰坛嗡嗡作响,坛口黑雾翻涌。
无数惨白手臂破土而出,指甲缝里嵌着暗红泥土,指尖滴落着腥臭黏液。
这些手臂贪婪地抓向衆人,仿佛要将他们拖入祭坛之下那深不见底的幽冥深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令人几欲作呕。
邬祉指尖银光乍现,四道符咒如灵蛇般飞射而出,直取行尸面门。
符咒触及怪物的瞬间,轰然炸开幽蓝火焰,将最前排的几具行尸烧得皮开肉绽。
然而焦黑的躯体尚未倒地,新的血肉又从伤口处翻涌生长,他旋身避开抓来的利爪,手中鸦九划出凌厉剑花,剑刃上缠绕的金丝符箓与磷火锁链相撞,迸溅出串串火星。
喻执长剑出鞘,寒光如练,剑势大开大合。
他腾空跃起,剑气纵横间将迎面扑来的纸鸢绞成碎片,可那些破碎的纸片在空中又迅速重组。
火焰属火,怨念属阴。
喻执的火焰对普通行尸有效,却会被婴孩怨念扑灭。
少年暴喝一声,剑身燃起赤红火焰,借着下坠之势劈开逼近的骨灰手臂,滚烫的剑刃将惨白的肢体灼得滋滋作响,焦糊味混着腐臭弥漫开来。
江砚舟掌心结印,凛冽寒气自脚下蔓延。
眨眼间,地面凝结出层层冰霜,将行尸的双脚牢牢冻住。
他双掌推出,冰刃破空而出,将织就囚笼的纸鸢翅膀割裂,却见巫者袖中甩出无数婴儿脐带,如毒蛇般缠住他的手腕。
江砚舟面色一冷,周身寒气暴涨,冻得那些肉瘤状的脐带表皮龟裂,迸射出腥臭的黑血。
寒冰属实,暗渊属虚。
他的寒冰能冻结脐带,却会被巫者的暗渊吞噬。
三人背靠背结成战阵,在尸山血海间浴血厮杀,每一次攻防都险象环生,又默契十足。
邬祉挥动鸦九,四道符咒如流光般疾射而出,化作金色光网将断裂的磷火锁链牢牢困住。
随着锁链被成功封印,他们迅速背靠背结成战阵,手中宝剑光芒流转,严阵以待四周蠢蠢欲动的邪祟。
艾玙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金疮药。
身後木门“吱呀”轻响,像夜猫踩过窗棂的动静。
那声响太轻了,轻得像鬼魂掀起的帘角,却偏偏挠得後颈寒毛直竖。
他猛然回头,正对上半悬在空中的枯槁面容。
老妪的头颅从斑驳的墙皮里探出,灰白发丝间缠绕着褪色的红绳,空洞的眼窝里渗出的不是血泪,而是黏稠的黑雾。
它仅剩的半张完好的脸上浮起诡异微笑,溃烂的嘴唇翕动,枯枝般的手指朝艾玙勾了勾。
艾玙耳尖骤缩,听见身後鬼物喉间嗬嗬作响。
袍角扫过青砖上蜿蜒的血纹,他灵巧地侧身避开扑来的行尸。
馀光瞥见邬祉被三只骨鸢缠住,他咬牙,扑过去攥住对方染血的手腕,指尖触到鸦九剑冰凉的剑鞘:“走!”
少年拽着人往左急闪,肩头擦过村民腐烂的指尖,腐肉碎屑簌簌落在发间。
他不敢回头,只盯着前头布满裂痕的月洞门,腕间咒文泛起微光。
方才老妪显形的厢房就在转角,门框上残留的祈福符虽已褪色,却仍在阴风里轻轻颤动。
艾玙迅速回头,灵活地闪过几只鬼魂,又接连躲开几个村民的抓挠,一把抓住邬祉的手腕就往外拽。
“踹门!”
邬祉瞳孔骤缩,长臂一伸将艾玙拽到身後,鸦九剑鞘狠狠磕在斑驳的木门上。
腐朽的门板轰然碎裂,扬起的灰尘里裹着陈年血渍,门後阴影中,无数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正缓缓转向他们。
腐臭混着骨灰的涩味劈面灌来,艾玙捏着邬祉手腕的指尖骤然收紧。
门後哪有什麽青砖土墙,分明是翻涌的灰雾漩涡,万千婴儿虚影悬浮其中,有的只是茫然抓挠,有的眼冒红光,有的竟对艾玙流露出微弱善意,透明的小手隔着雾气抓向他们,可每张模糊的小脸上都凝着怨怼与悲戚。
老妪半截腐烂的身躯从雾中升起,怀里襁褓的布料正片片碎成光点,它开口时,喉间漏出的竟不是人声,而是无数婴儿啼哭的重叠:“百年来困在这炼狱里的……是我们自己啊。”
同是被束缚者,艾玙听得偏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