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特制的去疤膏,”白玛把东西放在一旁,“敷上几天,这些勒痕就不会留疤了。”
墨魆没回头:“我知道了。”
处理完後,墨魆守在榻边,看着艾玙苍白的睡颜,悄悄把自己那只带着咬痕的胳膊,往他手边凑了凑。
艾玙昏睡的头三天,石楼里静得只剩下火塘的噼啪声。他睡得极沉,眉头却总皱着。
墨魆就搬了张矮凳,一坐就是大半天。他听白玛说,昏迷的人最忌口舌干燥,便用细竹片削了个小小的木勺,每次只舀半勺温水,轻轻撬开艾玙的唇瓣送进去。
水不能多,怕呛着,得等那点湿意慢慢润进喉咙,再舀下一勺。
艾玙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墨魆就先用自己的指尖沾了水,一点点擦过他的唇线,等那层白屑软了,才敢喂水。
有次手重了些,蹭破了点皮,渗出血珠,他吓得手都抖了,连忙拿干净的帕子轻轻按掉,眼眶红得似被雪冻过。
夜里火塘的炭要添得勤,墨魆怕热着他,又怕寒气钻进来,就总在榻边挪来挪去。他摸了摸艾玙的脚,依旧冰,便拆了自己枕着的厚棉絮,絮成个小小的脚炉,裹在他脚上。
又怕棉絮太厚闹得他不舒服,墨魆每隔半个时辰就伸手探探,看温度是否合适。
艾玙偶尔会呓语,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墨魆就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
大多是些模糊的字眼,有时喊“疼”,有时像在叫谁的名字,听不清。
每次这时,墨魆就握紧他那只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捂着,轻声说:“不疼了,我在呢。”
墨魆知道艾玙听不见,可多说几遍,心里那点慌就能压下去些似的。
到第五日,艾玙的眼睫终于动了动。
墨魆正用布巾给他擦手,吓得手一顿,布巾掉在地上。他不敢出声,就盯着那截颤动的睫毛,直到艾玙缓缓睁开眼,眼神蒙眬得仿若罩着层雾。
“水……”这次的声音比昏迷时清楚些。
墨魆忙去倒水,手忙脚乱地差点打翻水壶。他依旧用那只小木勺,慢慢喂进去,看着艾玙的喉结动了动,才松了口气。
艾玙的目光落在他胳膊上,那道咬痕已经结了痂,深褐色的,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没说话,只是眼珠转了转,看向墨魆红肿的指尖,那是连日来反复沾水丶又被炭火烤着,起了层细密的小疹子。
墨魆察觉到他的目光,扯出个生硬的笑:“你醒了就好,我去叫白玛。”
刚要起身,却被艾玙轻轻拽住了衣角。
艾玙的力气还很弱,拽不住人,就那麽松松地搭着。
墨魆立刻坐下,听见艾玙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渴。”
这次,墨魆舀了满满一勺水,依旧喂得很慢,可在他咽下去後,又多等了片刻才移开木勺。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艾玙苍白的脸上,也落在墨魆那只带着痂痕的胳膊上,火塘的暖意在空气里漫着,比往日多了点踏实的盼头。
陈医官临走前,特意把云烬丶白玛和墨魆叫到药案前,铺开一张泛黄的麻纸,用炭笔细细画下经络图,指尖点着图上几处关键xue位,声音沉而缓:“这次逼出的是浮毒,藏在骨缝里的馀毒,得像熬药似的慢慢煨。”
他从药箱里取出三个贴着标签的瓷瓶,依次摆开:“这瓶是温骨散,每日取三钱,用陈酒调开,在辰时太阳刚出山时,顺着肩颈往下搓,直到皮肤发烫,记住,得是太阳刚冒头那刻的阳气,最能克寒毒的阴。”
他指了指艾玙常疼的肩背处,“尤其这几处,要搓到皮下有暖意才算数,不可图快。”
第二个瓶身贴着凝神露,陈医官倒出几滴在掌心,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开来:“这毒邪性,除了寒,更扰心神。每日亥时,用这露擦他的太阳xue和手腕内侧,力道要轻,像掸灰尘似的。擦完後别让他沾冷水,火塘边守半个时辰,等他呼吸匀了再走。”
最後一个瓶子最沉,里面装着黑褐色的药丸,陈医官拿起一颗放在灯下照了照:“这是缓痛丸,非到万不得已别用。他夜里疼得翻来覆去时,喂半颗,用温水送服,切记,只能半颗,多了会伤脾胃。”
他转头看向墨魆,目光在他胳膊上的咬痕停了停,语气软了些:“这孩子性子倔,疼极了也不肯吭声。你们得多留心他的手,若是指甲又开始泛青,或是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就是毒要往上涌了,赶紧用温骨散搓他的手心,逼那股寒气往下走。”
白玛在一旁飞快地记着,墨魆也眉头紧锁着站在一边,把“辰时搓药”“亥时擦露”几个字在心里刻得深深的。
云烬则盯着经络图,时不时问一句:“若是搓到一半他烦躁起来,不肯配合呢?”
“那就等。”陈医官收起瓷瓶,“等他那股躁火过了再弄,宁肯慢些,也别硬来。这馀毒就像埋在土里的冰,得用耐心焐,急了反而冻得更牢。”
他顿了顿,看向榻上昏睡的艾玙,“开春前若能稳住,让他身子里存点阳气,明年冬天就能好过些。”
临走时,陈医官又留下一沓药方,每张都写得工工整整,连药引的分量丶煎熬的火候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张是调理脾胃的,每日三餐得掺着小米粥喝,他身子太虚,光驱毒不行,得先能吃下东西。”他拍了拍云烬的肩,“你们多费心,这孩子……能熬过来。”
雪光从窗缝里挤进来,落在那几张药方上,墨迹被映得格外清晰。
墨魆拿起那张写着“辰时搓药”的方子,指尖抚过“太阳初升”四个字,这漫长的冬天,终于有了个可以一步步往前走的方向,哪怕慢,哪怕难,只要照着这方子一点点来,总能把艾玙骨缝里的冰,慢慢焐成水,化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