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人群推搡时撞在柱上的钝痛还在蔓延,此刻头也昏沉沉的,艾玙看着邬祉焦急的脸,嘴唇动了动,可发不出声音,只觉得眼前的人影在雨幕里晃来晃去,连带着耳边的喧嚣都变得遥远。
“走,我带你走。”邬祉的声音隔着雨丝传来,有些发闷,他用力想把艾玙往门口拽。
艾玙的手腕被邬祉抓着,被牵九幽的血烫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官老爷见邬祉竟直闯公堂带走艾玙,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猛地朝衙役挥手:“关门!”
两扇厚重的木门“哐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官老爷指着邬祉怒斥:“邬祉!你为了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连自己的名声丶邬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邬家与官家为敌?”
嘴上放着最狠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控诉世间不公,可艾玙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从没想过,也绝不会真的把邬家拖进这滩浑水里。
艾玙猛地回过神来,挣扎的力道陡然变大:“邬祉,你先松手!”他急得声音发颤,“他们不敢把我怎麽样的,松手!快松手啊!”
“不松!”
“不松!”
邬祉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眶泛红却异常坚定,“我死也不松!艾玙,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松开你的手!”
铁链在两人拉扯间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邬祉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休想再一个人扛着!”
官老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拍着惊堂木怒吼:“反了!反了!来人,把这两个一并拿下!”
邬祉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官老爷时,声音里的愤怒淡了些,多了几分沉郁:“我已向爹娘磕过头请罪,他们若执意不认,我……也只能领受这份不孝。”他顿了顿,指腹轻轻蹭过艾玙冰凉的手背,“但认不认我是邬家子,与他是不是好人,两码事。”
邬祉擡眼看向满堂人,语气恳切了几分:“你们说他是鬼,可我与他同住一院这麽久,日夜相对,若他真要害人,我这条命早就没了。他若要吸人气,我又怎能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邬祉望着满堂或疑虑或愤懑的面孔,声音又擡高了些:“邬家在扬州立足百年,向来以护佑百姓为念,街坊邻里若有难处,哪次不是倾力相帮?这点心,想必各位都看在眼里。”
“我自小在仙家长大,耳濡目染的便是这些道理,看人虽不敢说全然通透,却也分得清善恶。”
“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他是什麽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恳请各位信我一次,也看清楚,他绝非什麽害人的恶鬼。”
话音落时,公堂里静了片刻,连那些原本叫嚣着要除鬼的百姓,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迟疑。
邬家的名声在扬州城向来扎实,邬祉这番话,倒让不少人心里打起了鼓。
官老爷被这番话堵得噎了噎,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铜镜:“休要狡辩!这镜子便是凭证!人照如常,鬼怪照之必现原形,让他照一照,便知真假!”
艾玙的心揪紧,秋雨卷来的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淌。
艾玙下意识想抽回手,可手腕被邬祉牢牢扣住。
“别怕。”邬祉的声音低低的,“照一照,让他们看看清楚。”
艾玙擡手抹了把脸,将那些湿发捋到耳後,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望着那面镜子,声音轻却稳:“可以。”
满堂目光“唰”地聚过来,衙役们握紧了刀,官老爷举着镜子步步靠近,邬祉的手始终没松开过,指节微微收拢,将艾玙的手包在掌心,那温度似火,熨帖着艾玙寒凉的指尖。
邬祉握着艾玙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极淡的气从他掌心溢出,顺着相触的皮肤缓缓淌进艾玙体内。
那气清润如水,顺着血脉漫开时,艾玙只觉盘踞在骨血里的那点阴翳忽然就软了,仿若被温水泡过的棉絮,温顺地蜷缩起来,再无半分戾气。
周身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填满了,暖融融的,连指尖的冰凉都散了些。
官老爷举着镜子凑到他面前,镜面映出艾玙的脸,眉眼清俊,发丝虽湿却依旧分明,连方才因慌乱而泛红的眼角都看得清楚,与寻常人无异,半点异象也无。
“这……”官老爷愣住了,举着镜子的手微微发颤,“不可能……”
艾玙望着镜中的自己,也怔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温和的气,正稳稳地护着他。
邬祉在他身侧轻轻吁了口气,掌心的汗混着艾玙的,黏在一起,但握得更紧了。
邬祉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剑鞘“呛啷”落地。
邬祉握着剑柄,手腕轻轻一旋,剑脊精准地磕在艾玙手腕的铁链锁扣上,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那冰冷的铁环便散落在地。
艾玙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被邬祉拉起。
邬祉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官老爷,又扫过堂下那些神色各异的百姓,勾了勾唇角,笑意浮在脸上,一半是尘埃落定的释然,一半是毫无转圜馀地的决绝。
他握着艾玙的手擡起来,相触的指尖在光线里熠熠生辉,格外惹眼。
“人,我带走了。”
话音不高,却像块石头投进水里,瞬间搅乱了公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