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不过纸上谈兵。”
顾敛垂眸,良久才扬起嘴角,那笑意像是强挤出来的,比哭还叫人揪心:“那我和你一起去闯荡江湖吧。”
艾玙望着他眼底藏不住的黯淡,重重叹了口气,劝道:“所谓江湖,不过是随波逐流丶不见归处的坟场。我是无处可去,可你有牵挂你的人。”
“谁?”
“土根。”
“土……根?”顾敛了然,目光越过艾玙肩头投向上天,歪头轻笑道:“林垚就在你身後。”
艾玙回头,古槐枝头斜倚着个青衫公子,冲他挑眉威胁:“你再喊我土根试试看。”
艾玙气不打一处来,扯了扯嘴角:“真装。”
林垚没理。
“阿敛,人这一辈子,做决定总要有个由头。就像烧火要等引子,这契机……不过是来得迟些罢了。”
“由头啊,”顾敛装模作样地思考,道:“等我哪天放下谢承钧,我一定要阉了他。”
艾玙郑重点头,握着顾敛的手重重一摁:“你终于想开了。”
天穹湛湛似琉璃万顷,沃野莽莽若翠毯千层。
斜倚青石,对长空而倾酒盏。
醉卧平畴,枕厚土以枕清风。
虽然最後,顾敛又哭了。
将顾敛妥帖安顿在软榻上,艾玙才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顾敛的眼眶还泛着不正常的绯色,艾玙想,明天肯定要肿了。
他向守在廊下的林垚无声颔首,确认万无一失後,便离开了。
“天无绝人之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破而後立,方见新天。阴阳相生,祸福相倚,失琼琚者或得美玉,弃敝履时或拾明珠。”
满室文墨气息里,这番引经据典的劝慰,活脱脱是从线装书里走出来的书生。
当时,艾玙狼狈到自己都不愿意再回想。
他瘫坐在满地狼藉中,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混着汗,喉结剧烈滚动着咬出个带血的笑:“琼琚?不过是世人哄擡的虚名!被供在神龛的玉璧,就一定比踏过山河的敝履高贵?”
碎发扫过泛红的眼角,字字如淬了冰的刃。
“我偏要让这世俗看看,被人踩进泥里的破鞋,沾着的都是琼琚不敢触碰的天地日月!”
太狂妄了。
顾敛揉着发胀的眉心,在心底默默把这次对话列入工伤名录里,安抚这种宁折不弯的性子,实在比解十道算学题还费神。
“吱吱”
“艾玙回邬宅了!”
邬祉修长的手指顿住,正欲逗弄的琥珀轻巧地落在他食指上。
“你叫什麽?”他垂眸,目光掠过鸟儿圆润的眼珠。
“琥珀。”
“琥……珀……”邬祉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因为你的眼睛像琥珀一样透亮?”
鸟儿歪了歪脑袋,尾羽扫过他手背:“不知道,艾玙的心思猜不透。”
“是啊,那家夥的心思向来让人捉摸不透。”
邬祉望着暮色渐浓的庭院,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
一人一鸟对视片刻,竟生出种难得的默契。
“艾玙现在何处?”
陈管家弓着腰快步上前:“回少爷,在书房。”
邬祉脚步不自觉加快,艾玙总说书房的檀木香安神,可每次看他伏案时紧锁的眉峰,倒更像是把自己困进了文字堆砌的牢笼。
想到这儿,他又回头问:“用膳了吗?”
“不曾,一进门就直奔书房去了。”
邬祉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却愈发急切。
艾玙指尖摩挲某页晦涩的字句,邬祉注意到後,默默取来一盏更亮的灯,往他手边推了半寸。
“艾玙?”邬祉轻叩一声,艾玙从书案前擡起头。
“你回来了。”
艾玙声音低哑,像浸透雨水的宣纸,轻轻一折就要碎裂。
邬祉喉头微动,明明隔着丈许距离,他却能清晰感知对方周身萦绕的沉郁。
邬祉缓步上前,道:“我今日去见了师弟师妹,下一站行程尚未敲定。你不必忧心,安心住下便是,我们恐怕要在此处滞留些时日。”
艾玙垂眸应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