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的石檐上布满青苔,柱子缠满藤蔓,像一扇绿色的门,将入口阻挡得严严实实,纪枫再度举起手里的剑,以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挥出数道剑气。
藤蔓纷纷断裂开来,顺着石柱滑落在地。纪枫的剑气狠利且精准,只斩断了藤蔓,没有损伤石柱半分。八棵石柱完好无损的展露出来,石柱中央,是一张圆形的石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石凳。
纪枫收起手里的剑,走上前,将一张石凳挪开,转身擡起轮椅,把叶烛推到石桌旁,自己则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面对着他。
“这儿是师父年轻时和娘亲相会的地方,当时他在这儿放了一副棋局,只有娘亲解了出来。”他指着石桌上横平竖直的棋盘,是某人用剑劈出来的。
叶烛不去看石桌上的棋盘,全神贯注地看着纪枫。
每当提到自己的娘亲时,纪枫眼里总会泛起一层薄雾似的惆怅。
就和叶烛从未见过自己的亲人一般,纪枫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他只知道娘亲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奇女子,却偏偏死在一场大病里,这大抵就是医者不能自医吧。
他抿了下唇,擡头,对上叶烛的视线。轮椅比他坐的矮凳要高出不少,这也是他头一次擡头仰视这位小师弟。
“阿烛,你知道吗,其实我不舍得你离开这里。”纪枫说道。
叶烛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明白纪枫的想法,倘若真心想把自己赶下骊山,师兄早就把拜师典礼纵火的事公之于衆了,何必一直隐瞒,甚至欺骗聂师姐。
虽然他嘴上说着要把小鸟放回山林,但对待不会飞的小鸟,他还是挺心软的。像自己这样的废物,若是被逐出师门,不出一个月,就会饿死街头吧。
“师兄一直都待我很好。”他轻声道。
纪枫微微笑了下,但这份亲切可人的笑容稍纵即逝,脸变得紧绷,一双桃花眼上下扫视着叶烛,仿佛要将他洞穿。
叶烛先前的所作所为,还有很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虽说自己已将他强行留在了骊山,但对于先前的所作所为,也应当彻查清楚才行。自己身为大师兄,得对整个骊山派负责。
叶烛夜袭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把他关起来,这事在把他送回後山时已经得到了确认。
但他在师门典礼纵火的事依旧疑点重重,既然骊山派里的内鬼不只一人,为何那日偏偏是叶烛纵的火?让他这样一个不良于行丶没有功力的废物来做此事,岂不是白白增加事情败露的风险?
“既然你明白我的苦心,那我也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关于师门典礼纵火一事,可否将前因後果原原本本讲述于我?”纪枫问道。
叶烛的肩膀抖了下,他感受到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像是柄挂在墙上的剑,即便剑身秀美到极致,但依旧是柄随时取人性命的利器。
面对如此压迫,他依旧硬着头皮,模棱两可地答道:“我若将这事完完整整说出来,师兄未必会信我。”
“信不信你我自有判断,你不说,为何就断定我不会信你?”纪枫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愈发的不饶人。
看着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回应,纪枫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拜师典礼那日,根本没人指使你纵火,对不对?”
叶烛的眼神忽得一下闪开了,像是受惊的小鸟。倒也没有沉默很久,他很快就回答道:“是。”
纪枫的眼神暗沉了下去:“为什麽要这样做?”
“我想赶走前来拜师的大家。”叶烛如实答道。
“赶走拜师的人?”纪枫不依不挠地继续问道,“你觉得前来骊山派灭门的那些人,连这些孩子也不肯放过?”
叶烛点了点头。
这不是自己觉得,而是上辈子自己真真切切看到过的事,他敢打包票,这事一定会发生。
纪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很不认同这样的话。
他叹了口气,不解道:“我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你既然想保护骊山派,为什麽不把这些事告诉我?”
因为师兄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叶烛很想这样说,可看着纪枫一脸埋怨的样子,他不想继续煽风点火,只能把这话堵回到肚子里。
师兄是不会相信我的。上辈子的我什麽都没做,他就已经不肯信我;而这一世,我做了这麽多糊涂的错事,他更没能相信我了。
叶烛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含住眼角的泪,没叫它们淌落下来,努力地拉扯嘴角,露出一个故作淡然的笑。
“师兄,其实是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骊山燃着熊熊大火。”
“在梦里,我去找你,告诉你一群人要剿灭骊山派的消息,但师兄没有相信我。後来骊山派的所有人都死了,连师兄也死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我以为这一切真的会发生。我不想重蹈覆辙,我很怕师兄如果真的不相信我,事情就真会像梦里那样发展。我不想看着大家白白送死,只好出此下策……”
“但不管怎麽样,我还是保护下了骊山派的大家,对不对?”
说着说着,泪水已经糊满了视线,他已经完全看不清纪枫的样子,眼前朦胧一片,他只能高高昂起脖颈,不叫泪水淌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烛,下次不要做这麽危险的事了,有什麽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