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百年好合
倒好酒,黄酒坛子也见了底。
豆大的火光映得屋中明明暗暗,将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忽短忽长。
按说今儿个发生这般多事,理应说些什麽,可谁也没有开口,只擡手碰碗,叮咚轻响里,将满腹的喜乐哀愁一饮而尽。
夜色渐深,远天挂一轮圆月,在薄云间时隐时现。
裴松一杯倒的酒量,喝个碗底也迷迷糊糊,强撑着洗漱干净就趴在了床上。
秦既白进屋时,就见他侧身斜躺,衣裳也没来得及脱,半拉的帘子映着月色,一片清辉。
他驻足久久未动,片晌後,才缓步进了屋。
夏时天热,夜里不关门窗,有山风吹来,倒也凉爽。
秦既白坐在床榻边,伸手轻推了推裴松:“松哥,脱了衣裳再睡。”
裴松迷糊间睁开眼,往床里挪了挪,被子没展开,卷在床头,他正好仰在上面舒服地半躺着。
将手臂枕在脑後,裴松歪头瞧人,他睡眼惺忪时,眼中笑意盈盈,看得秦既白也跟着弯起眉眼,温声问他:“在笑什麽?”
许是酒气纵得人神思恍惚,两相对视间,裴松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踉跄着下地打开了柜子。
秦既白亦步亦趋跟在後面,生怕他碰了摔了,男人脚步虽乱,却极利索地又翻上了床。
屋里没点灯,瞧不清脸,裴松伸两指扒着眼眶,喃声问:“人呢?”
秦既白并没醉,只浑身起燥,他伸手将他乱动的指尖抓在掌心:“在这儿。”
裴松轻应一声,把手里的小布包塞进他怀里:“给你。”
这物件秦既白认得,裴松顶宝贝的钱袋子,里头碎银几两,还是俩人上次去闹街卖了银钗换回来的,馀下的全是铜板。
他有些疑惑,捧着那钱袋子:“给我了?”
“给你,你拿着。”裴松翻个身躺下,忽而咧嘴笑又忽而皱紧了眉头,“你入赘,总该体面些,可我也没什麽能给。”
汉子作赘婿,要麽家道中落想攀附岳家奔前程,要麽身有痼疾药石无医,再不济也得贪图点什麽。
可秦既白皆不是,而裴家确也给不了他什麽。
裴松心里发苦,嘴上颠三倒四碎碎念叨起来:“也不商量就往出说,往後人都笑话你。”
“屋顶漏大雨,淋到被上都晒不干,青砖黛瓦的多好啊,院後还好打口井,也不消跑村口子扛来背去,是哥没本事。”
“我有啥好的,一把年纪了,还不好生养,到老了就剩咱俩人,冷冷清清的。”
“哎连只钗都没留住……”
说到後面裴松委屈起来,咬紧嘴唇,攥拳压在额头上,沉闷地喘息。
秦既白垂眸看了他良久,将那只布包放回他怀里,轻声道:“我不要银子。”
裴松醉得酩酊,歪着头不过一会儿便睡着了,许是不多舒服,起了轻微的鼾声。
秦既白伸手将钱袋子放到他枕边,又拉过他攥紧的拳头,将收紧的指头一根一根展平。
指尖轻拔弄了下男人耳边的碎发,他温声说:“我不要银子,也不觉得家里日子苦,但你想要的,我都会拼命赚给你。”
裴松已然睡熟,回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映着稀薄月色,秦既白又看了他很久很久,他寡淡的性子鲜少欢愉,可在裴松身边,却无端觉得舒心。
他并不很醉,却仍借着酒意俯下身,朦胧夜色里男人的轮廓如起伏的山峦,秦既白的唇擦过他的脸颊丶颈侧,终于在眉心落下一吻:“裴松,你再等等我。”
*
亲事临近,这几日村东裴家好生喜庆,斑驳的旧土墙重新刮了遍灰,屋门上贴着红喜字,就连门楣都挂起红符。
裴榕赶了几个大夜的工,终于将床打好,都是挑得顶好的榆木,用上几十年不成问题。又选在吉日吉时,驾着驴车拉进了院儿。
阿爹丶阿娘留下的旧木床裴松不舍得扔,更不肯劈开当柴烧,便拆卸下来擦洗干净放到了柴屋。
裴榕倒是同裴椿合计了,待到大哥生娃娃,就将这木板子重新抛磨一遍,给孩子打个摇摇车丶小木马,也算阿公丶阿嬷留下的念想。
只这话俩人心照不宣的没敢提,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将坛子黄酒埋在後院儿的老树下,留作娃娃的满月酒。
一说起这茬,裴松就羞窘的想往地底钻,脸颊红起一片,活像元宵节灯会上小丫头画的粉桃妆。
四月二六,黄道吉日,乾坤定奏,宜嫁宜娶。
亲事席面定在傍晚,白日里有的是工夫操办,裴椿便没多嘱咐,谁料天才蒙蒙亮,裴松便没了踪影。
前後院找不见,连秦既白也不在,她皱着细眉毛问裴榕:“他俩人呢?”
裴榕正在洗漱,用布巾子抹了把脸,沉叹了一息:“下地去了。”
“下地去了?啥日子啊还下地!”裴椿急得直跺脚,“这秦既白也是,啥都由着他。”
因着今日成亲,新人不该见面,虽说俩人早睡了一屋,可昨夜秦既白还是守规矩留在了裴榕卧房。
俩汉子都是少言寡语的性子,躺在一屋也说不上几句话,裴榕早早歇下,倒是秦既白一想到要和裴松成亲,嘴角就没下去过,长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