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天地逐渐暗了下来。
不多时,裴松的身影自林子里钻了出来,他怀里拢着几片宽大的叶片,快步走到秦既白身旁,蹲下身将叶子在地上铺展平整。
汉子刀工娴熟,这时候已将狐皮完整剥了下来,拢在一边放好了。
就连狐肉也分段切开,内脏剥脱,大块儿的腿肉聚在一堆儿。
裴松先把狐皮轻轻卷了卷,小心放在叶片上,赤褐皮毛沾着点残血,衬得绿叶愈发湿润。
随後又拿了两片宽叶叠放在一起,将分好的狐肉块一一摆了上去,腿肉沉实,搁在叶片中央,零碎些的肉段则码在旁边,怕叶片兜不住,还特意把叶子边缘往中间拢了拢。
刚摆好,一股秽臭就飘了过来,冲得裴松直皱眉。
狐肉的腥气和寻常野物不同,带着股冲鼻的腥膻,闻着让人直犯呕,秦既白道:“狐肉味重,不好下口,倒也不是不能吃。”
闹灾那几年,别说狐狸,就是蛇鼠都逃不脱。
而这狐肉虽然味秽,却是味性甘温的药材,能补虚暖中丶镇静安神,只处理起来颇多麻烦,这回出来没带够香料,眼下气候又不足以存上几日拿回家拾掇,怕是多难下锅。
“腋下丶腿根带着腥腺,味道重,还有这裹着内脏的白油也吃不得。”
“我还惦记着熬个油的。”
秦既白瞧着裴松笑:“那咱锅子都不能要了。”
裴松又抠搜起来,他苦下脸:“可咋整,就扔了?”
“腿肉过水可食,其馀的留着下陷阱。”秦既白伸手将裹着狐肉的叶片包好,站起身,“走了回去了。”
日头已落尽,山间风起,霎时冷了下来。
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出来这般久,腿脚都累得慌,肚子早便饿了。
才杀好的狐狸血腥气重,得好好清洗过才成。
馀下的事儿不需俩人一道做,裴松便先回去做饭,秦既白则拎着狐皮和肉块儿到溪水下游去清洗。
留着下陷阱的白油丶腥腺不需管,他将这物什压在溪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下,既防夜风刮跑,又能压住腥气,免得野兽突然来犯。
处理完这些,他才把狐腿肉和皮子浸到水里。
溪水冰凉,刚触到指尖就打了个寒战,他却没停,反复揉搓着肉块,把残留的血水一点点冲净,又捡了块光滑的石子,仔细刮掉肉上没剔干净的细筋。
水面泛着细碎的血沫,顺着水流漂远,直到肉块摸起来只剩紧实的肌理,他才拎起肉,在水里晃了晃,甩去水珠,裹进叶片中。
夜色漫进林间,山野一片寂寂,汉子蹲在溪水边静静听了片刻,风过时叶片沙沙。
不止丶不止……
他屏息,目光如寒天冷刃,泛着幽幽的光。
昨儿个守夜他便觉出不对劲儿,许是篝火燃得炽热,野兽不敢靠近,整夜还算安稳。
今日晨间他又在周遭仔细探寻过几遍,野鹿丶獐子最好,若是马熊只要不靠近也能应付,就怕成群的野狼。
这畜生最是记仇,一旦被盯上,白日里躲在林子里窥探,夜里就成群结队围过来,绕着篝火打转,绿莹莹的眼睛在暗处晃,那动静能让人一夜都不敢合眼。
他留心听了片晌,不像,脚步轻而缓慢,倒似那兔儿狲丶猞猁,这类野物最喜暗时在密林里晃荡,叫声又细又轻,实难分辨。
秦既白心中燥起来,大猫最是凶性狡诈,可那皮毛细密厚实的能抵几件暖袄,拿到皮货铺子里少说四五两银,这趟下来就够本了,别说给裴松做双棉鞋,就是扯布制件袄子都足够。
他越想心里越热,攥紧弓箭往密林深处挪了几步,得想法子给它引过来。
山xue外的空地上,裴松已将火生好,赤红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脸颊暖融融的。
晨里留下半盆水,不需再到溪边打了,他从筐子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咸肉,细细洗过後,切成薄片扔进锅中,油花“滋啦”冒出来,混着咸香漫开。
他又从筐子底层翻出牛肝菌,菌盖饱满厚实,还带着水汽。
裴松坐在火边,指尖捏着菌柄轻轻掰成小块,挑去沾着的细泥,再放进剩水的盆里晃了晃,这水虽不算清亮,却足够洗去泥灰。
待到锅里的咸肉煎得微微泛黄时,他便将菌块倒了进去,“呲啦”一声,菌子在热锅里慢慢析出汁水,和肉干混在一处,一股子沁人的咸香。
木铲轻轻翻搅两下,裴松又往锅里添了两碗清水,掩上木盖,只留下条缝让热气往外散。
天色愈来愈黑,裴松往溪水方向望了几眼,心里火急火燎,不就洗个鲜肉,咋还不回来。
他狠搓了把手,弯腰将柴火扒拉开,让小火慢烧,起身去寻人。
走了没几步,蓦地想起什麽来,忙返回山xue提上根趁手的木棍子,这才继续往溪边行去。
水声潺潺,将才染了血污的下游水冲得浅淡,只留下一片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