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既白跪坐在他身边,将他汗湿的头发往边上拨:“已经喊人去请稳婆和陈郎中了,松哥你疼不疼?”
握紧他的大手冰冰凉凉的,裴松心说你小子也没想的那麽镇定麽,他咧嘴笑了下,转而又皱巴起脸:“疼死了。”
秦既白知晓他惯会逞强,若不是疼得厉害,断不会认下。
想到这些,他的心口像被人狠掼了一拳,两手握紧了裴松的手,眼底一片通红。
……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天边晚霞褪去,圆月攀上梢头,明星低垂,已是深夜。
里屋不时传来裴松的闷哼,还有稳婆忽高忽低的喊声。
秦既白木桩子似地站在门外面,薄冷的月色披在他身上,一层浅浅的银辉。
裴榕碰碰他:“喝口甜汤暖暖肚子,方才嫂子端过来的。”
秦既白在里屋帮不上什麽忙,那大个汉子窝在哪儿都碍手碍脚,裴松喊他出去等。
他看去裴榕,摇了摇头艰涩道:“喝不下。”
裴榕也没再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哥福大命大,再说有方大夫在,定没事的。”
这几日农忙,方子苓又被阿爹丶阿父喊回家干农活儿,这便赶上了。
秦既白点了点头,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抵着掌心,生生的疼。
却不及裴松半分的疼。
哥儿生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裴松底子本就差。
若真到了那时候,他保大不保小。
若都没留住,一家三口就齐活儿了。
若只馀下个孩子,托付给裴榕和林杏,也能帮衬着长大。
他没他活不了,怪矫情的,可是真活不了。
血水一盆盆往外面端,裴松感觉自己仿佛一口被掏空的井,冷汗扑簌簌往下淌,意识在疼痛里越飘越远。
好像有人在他脚边熏了艾,又有人喂他喝了小半碗参汤,身上慢慢暖起来,也有了些力气,连耳边的喊声都越发清晰起来——
“松哥儿再含片参,吊住力气,使劲儿丶使劲儿!”
“呜呜呜……阿哥阿哥你可不能睡啊!”
裴松咬紧牙关,张着嘴猛喘了两口长气,头往後仰起,两手紧紧攥住了床褥。
随着一声绵长的痛哼,他感觉有什麽东西自两腿间滑落而出,紧接着一声清亮的啼哭响了起来。
裴松脱水的鱼一般粗喘了口气,都还来不及看一眼孩子,头一歪,就陷入了沉沉黑暗中。
再醒过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屋里还点着油灯,火苗轻轻地摇晃。
他一动,炕边的汉子便爬了起来,见他睁开眼,忙俯身凑过来,轻声问他:“渴不渴丶饿不饿?锅里炖了鸡汤,我让裴椿端过来?”
裴松看着他红得发肿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身上没力气,说出的话也带着哑。
怕孩子哭闹吵到人,裴椿和林桃抱去厢房哄睡了,知道裴松想看,秦既白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起身去抱孩子。
很快,木门的开合声再次响了起来,汉子抱着襁褓进了屋,将孩子放到了裴松的枕头边。
裴松歪过头,就见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睡得正香,而那眉心处有一道红。
他怀孩子的时候,好多婶子都说他肚子圆,该是个姑娘,可到了能动时,这孩子整日里伸腿伸脚,很是有劲儿,他还以为是个小子。
原来竟是个小哥儿,小哥儿好,他喜欢哥儿。
秦既白吸了吸鼻子,哑声开口:“松哥,咱俩有孩子了。”
裴松没力气,却还是颤悠着伸出指头,碰了碰汉子的眼睛,他气声道:“哭了啊?哥没事儿。”
秦既白没吭声,伸手拉过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进了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