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告禅动作停顿片刻。他没再多问,只是缓而又缓地一下下轻揉着谢念的脚踝,另一只手打开活血膏,将清凉药膏在掌心抹匀,而後涂抹在关节肿胀处。
“嘶……”谢念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下意识想要收回脚,小腿却被谢告禅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
“再忍忍。”谢告禅定定注视他半晌,而後伸手,想要将谢念落下的碎发重新掖回耳後。
谢念侧过头,避开谢告禅的手。
谢告禅动作一顿,手停留在半空中,一时间进退两难。
“属下罪身,”谢念不去看谢告禅的脸,“担不起殿下如此大动干戈。”
谢告禅闭了闭眼。
他声线带了点极不明显的沙哑:“念念。”
谢念心头陡然一跳,他转头,看向谢告禅。
谢告禅目光沉沉,眼中情绪不明,像是要将他拽进无底深渊一般。
“念念。”谢告禅又重复了一遍。
谢告禅手上力道极轻,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那块皮肤,莫名的电流从脚踝处升起,一路向上延伸到尾骨,再到脊椎,连每处椎骨都好像有电流窜过,谢念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抓着被褥的手因用力而泛白。
“……不是说要我做谋士吗?”谢念开口时仍旧咬着牙,不过这次是为了将某种难以啓齿的心绪压制回去。
他垂眼,看向谢告禅:“为什麽还要这麽喊?”
要否认,要撇清关系的人到底是谁?
他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只是想要所有事情都和以前一样而已,为什麽不肯让他如愿?
谢告禅就那麽讨厌他吗?
就因为那个该死的血缘关系,所以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吗?
直至此刻,谢念才後知後觉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
驰向过去的梦已经不再会出现,一道无法跨过的隔阂带着些许疲倦,如同利刃般将他和谢告禅永远分割开,从此无论距离远近,都无法跨过那条裂缝。
他已经无力回天。
事实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连狡辩都会显得荒诞可笑,谢念喉头不受控制似的哽塞起来,他急急忙忙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把即将要溢出的的眼泪试图全部憋回去。
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刺骨般的疼痛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消退,谢念吸了吸鼻子,想要一如往常将起伏的心绪重新压回去,装作什麽事情都没发生。
“两千五百五十八天。”谢告禅忽而开口。
“从我离宫那一天起,”谢告禅站起身,声音极轻,“我就在想,什麽时候能回到京城。”
谢念眼角的泪水尚未掉落,他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带着些许茫然,注视着面前之人。
“一开始以为是一个月。”
“後面以为只要平定边疆战乱,最多一年,就能回京见你。”谢告禅伸出手,指腹轻轻划过谢念发红的眼尾。
“再後来一纸诏令,将我彻底留在了边疆。”
谢告禅目光一寸寸描摹过谢念的脸庞,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说不分明的情绪。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他逐渐对回京这件事变得麻木起来?
边疆战事反反复复,始终无法得到彻底解决。即便将敌军击溃至八百里外,也会在回城时遇到不明袭击。
他便知晓,京城内有人不想让他回去。
于是即便收到谢念寄来的信,他也不再回复。
与其让谢念怀抱着那点几近于无的希望等下去,还不如早日切断联系,早寻他路。
两千五百五十八天。
分别了两千五百五十八天,见到谢念的第一面,他甚至感到陌生。
原先总是跟在他身後喊“太子哥哥”的小团子已经脱胎换骨,学会带着疏远的笑意,行礼温顺地称他为太子殿下。
如同边疆有人敬奉给他的琉璃花,脆弱,美丽,无法接近。
一道无形的隔阂将他和谢念分割两侧。
于是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原本想要留下谢念的手段变成了割伤他的利刃。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谢念声音略略发颤。
“我费劲心思,”谢告禅略微俯下身,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般,指尖轻轻碰上谢念眼尾,语气变得复杂,“想要回来见你。”
可怎麽还是伤到了他的念念?
“皇兄……”谢念怔怔望着谢告禅。
谢念鸦羽般眼睫被泪水打湿,显得愈发浓黑,瞳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显露出某种蜜糖似的琥珀色彩。
谢告禅定定注视半晌,良久後凑近,靠上谢念眼尾欲坠不坠的泪珠。
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