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滞了。
钟嬷嬷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视线同春桃交汇在一处,二人神色紧张地看向老夫人。
却见老夫人只是缓缓放下了汤匙,拿起素绢帕子,极其缓慢地擦了擦唇角。
她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叫人听了只觉沉重。
“定北侯府,满门忠烈,保家卫国,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
裴映雪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想到战死的父亲和在战场上身中剧毒又苟活多年的兄长,没忍住红了眼眶。
此时秦芙蓉看着老夫人这幅模样,说不佩服是假的,老夫人虽说年事已高,在有些事情上难免糊涂,但在这等大是大非,家国情怀面前,她骨子里那份属于侯府主母的刚烈与深明大义,从未改变过。
老夫人目光扫过她,声音放轻了些:“坐下用膳吧。”
话音未落,她又叮嘱道,“长嫂如母,穆安尚未娶妻,他的行装,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母亲放心,此乃儿媳分内之事。”
秦芙蓉躬身应下,重新坐了下去。
虽说腹中空空入夜,但一夜的紧张焦灼早已让她胃口尽失,勉强用了小半碗燕窝,便再也吃不下了。
想到裴穆安兴许马上便要出发,她放下筷子,再次起身:“母亲,回府时儿媳已吩咐下人收拾二爷惯用的物件,军情紧急,小叔兴许片刻便要出发,我再去他院里仔细看看,确保万无一失。”
老夫人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只是捻动佛珠的动作分明加快了些许。
秦芙蓉与裴映雪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留下安抚老太太,自己转身便离开了。
待秦芙蓉的身影离开了偏厅,老夫人微阖的双眼缓缓睁开,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嘴中喃喃道:“若真是二郎也好”
裴映雪一开始尚未反应过来,待半晌理解透母亲话中的意思便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膳桌上,看着母亲迟疑道:“母亲,您,您也看出来了?”
裴映雪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喘
老夫人叹了口气,一旁钟嬷嬷扶着老夫人站了起来,她看着自己女儿无奈道:“母亲是老了,但眼睛还是好的,怎么能看不出来呢,每日二郎来我这,说是请安,可二郎那双眼睛,哪一次不是粘在她身上了?”
裴映雪深吸口气,忙起身去扶住母亲另一侧,她看了眼母亲的脸色,小声解释道:“这,这跟芙蓉可没什么关系,是小弟一厢情愿的事情。”
身为秦芙蓉的好友,这事情她是必须要为好友辩解的。
老夫人微微颔首,“若她是那等蓄意勾引水性杨花之人,莫说侯府规矩容不得她,我第一个便不会轻饶了。”
裴映雪听后心中稍安,却还是满腹不解,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道:“那母亲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却是看着女儿摇摇头,“你不必担心,母亲是喜欢你嫂嫂的,不管以后她能成为我哪个儿媳,我觉得都不错。”
这话给裴映雪整不会了
她刚才脑海里思绪纷乱,甚至已经开始想劝解之词,却万万不曾料到,母亲竟比她所想更为
豁达。
对,就是豁达。
不用旁人半分开解,母亲自己竟然接纳了二子娶嫂嫂这件事
*
秦芙蓉走在廊下,看着观景湖内早已枯萎的荷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簌簌的碎响,一片萧瑟。
深秋的寒意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马上入冬了,北疆的冬日,定是极为寒冷的,这仗究竟会打到何时?
若他此番一去
她猛地晃了晃头,仿佛要将这纷乱的念头从脑中逐去。
身后柳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将一件厚实的披风仔细为她系好。
“夫人,天凉了,仔细身子。”
秦芙蓉轻轻颔首,拢了拢披风,将那念头强行压下,加快脚步,朝着裴穆安的院落走去。
她是第一次来裴穆安的院落。
这院子的摆设无论是对于裴穆安定北将军的身份还是定北侯二爷的身份,都是过于简单了,不仅如此,它甚至透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清。
院内全是练武需要的器械,石锁、箭靶、兵器架,角落里还有一截粗壮的木桩。
往来仆从也皆是男丁。
秦芙蓉一眼扫过便进了正厅,只见红艳正有条不紊的指挥人收拾着,见秦芙蓉过来,忙小跑着过去。
秦芙蓉看红艳额头上已经忙出了细汗,递过帕子道:“叫他们收拾,你先去吃几口饭歇歇。”
红艳点头称好,秦芙蓉示意柳儿去陪红艳用膳,自己则是转身去了一旁的厢房。
她看向正收拾衣物的仆从问道:“北地苦寒,眼看就要入冬,最厚实的冬衣、皮毛大氅,还有御寒的棉靴,可都带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