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幕许珀耳玻瑞亚(五)
五
二人围在篝火边,用稻草垫着身子,挤在一起睡觉。亚科夫的手臂环着尤比搭在腰上,手指时不时就被狗舌头舔湿了,非要再腾出精力来赶走它们不可。最终,动物们毛茸茸地团在他们膝盖後面,倒让人觉得更暖和了。
“是我们占了它们睡觉的地方。”尤比闭着眼睛悄悄嘀咕,“说不定他们也是人变的呢。”
“别信那些。”亚科夫在他头顶闷闷地回话,“都是迷信,是骗人的瞎话。”
“老婆婆没事骗人做什麽?”
“当然是为了让人害怕,叫人不敢害她。”亚科夫收紧了手臂,“安静点,该睡觉了。”
“万一不是骗人的呢?世上有吸血鬼,就不能有巫婆吗?”尤比睁开眼睛,翻身贴到他胡须上。“我还饿着呢。把你的脖子让出来!”
在亚科夫无奈地拉下衣领时,尤比的视线偷偷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篝火另一边的床榻——那楚德人“巫婆”正背对着他们入睡,身体又瘦又小地藏在阴影中。吸血鬼褪下戒指,打量修士口中可怖又邪恶的异教徒,想寻出她的秘密:可那并无秘密可言,只是一副年老体衰的血肉之躯。与所有人无异,她的心脏一样搏动,血液一样在血管中奔流。
一个满身病痛的凡人,尤比想。他姑且相信了亚科夫的话。
可第二天,尤比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不能白住在这,必须给我报酬。”
他和亚科夫一同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房屋的主人已给篝火添了柴,正拿着只杵狠砸手里的臼,细碎的声音恼人极了,非要吵醒他们不可。“年轻人各个都这麽懒惰。”她恶狠狠地念叨,“太阳都爬上头顶了!”
尤比揉着眼睛爬起来,打开门扉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分明才蒙蒙亮,月亮与星辰还清晰可见呢。他痛苦地打了个呵欠,无奈地望向亚科夫——斯拉夫人正提着空空如也的钱袋瞧他,提醒他穷光蛋的身份。
“…我们初来乍到,积蓄都花光了。”尤比辩解道,“能通融一下,等我们日後偿还吗?”
“哦,想赖账。”在厨台忙碌的婆婆立刻用尖刻的话堵他的嘴,“年纪轻轻的品德也败坏了。”
“不是这样,我们就住在南边的旧磨坊…等火炉修好了,您随时都能在那找到我们。”
“火炉修好前你们想夜夜住在这吗?真是无耻的强盗。”
“…我们没想赖账,真的!”尤比的恼火窜上来,“您不该说这话,该向我们道歉!”
说完这话,他立刻听见亚科夫清了清嗓子——自己怎麽能对一个可怜的独居老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尤比望着她袖子下粗糙的手指与头巾下花白的头发,不由得闭上嘴,惭愧地想了一会。“…您说该怎麽办吧。”他小声说,“我们身上确实没钱了。”
老人一直不肯回过头来,手上捣杵的声音也停了。尤比心慌意乱地等待她的回应,目光不停向亚科夫那瞥。可亚科夫不以为然,只在狭小的屋里四处闲逛。
“我想借这个走。”亚科夫指着墙角的铁凿说,“用来修火炉用。”
“你别借了,她一定不情愿…”尤比为难地赶去拉住他,脚步还被热情的粗毛犬绊了一下,“今天我们寻别家借宿吧。”
正在此时,杵臼撞击的声音却又响起来。尤比还听见巫婆似的笑声从厨台飘出,莫名叫人觉得邪恶。
“个大的去修火炉,个小的就闲着吗?”巫婆缓缓回头,眼窝中闪着狡黠的光,“不如留下,给我干活抵债吧!”
亚科夫将尤比的抱怨全抛在身後,提着铁凿,心情愉悦地走在路上。雪已停了,在地上薄薄积了一层,反没那麽泥泞难行。他没过一会就回到旧磨坊,瞧见那有些人在门前等待他,各个都长着与他相似的面孔,嘴里说一样的母语。
“我们听说这有新的人搬来。”有女人带了篮黑麦面包,“你从哪来?”
“你是基督徒吗?”有男人抱着张小小的圣像,“我听修士说你会说拉丁语。”
“这把剑真漂亮!”一个面相憨厚的大个子瞧他腰间,“你会打架吗?”
亚科夫挨个和他们点头回话,挤到前面开了门,叫凛冽的阳光斜斜照进屋里。“你们知道去哪找炉匠吗?”他先问道,“这的火炉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衆人面面相觑。“炉匠秋天就走了。”他们说,“黑火炉都熏眼睛,领主才用得起白火炉呢。”
“我见过罗马人的壁炉。”亚科夫摘掉斗篷,将铁凿握在手里,“只缺个烟道,让烟能排出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