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玙等了良久,九方子墨酸涩应下:“好。”
室内的光渐渐软了,从凌厉变得温柔。最後一抹馀晖犹如手指,恋恋不舍地拂过冰冷的棋子,在其上溅开一点温润的芒。
随即,那光晕游移着,漫上墙壁,悄然镀亮了壁画中佛陀低垂的眉眼。于是,在这满室碎光里,佛陀便以那般千秋不变的慈悲,静静地注视着地上那两个凝固了时间的身影。
——
艾玙走後,迦衍说白玛内心杀心太重,在这里禅坐,让佛祖好好地洗涤她心中的肮脏。
“我行医治人,救过的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了,我内心肮脏?”白玛睁眼,“迦衍住持,你恐怕是活得太久,连如何看人都不记得了。”
迦衍:“我如何看人自然有我的准则,总比那种喜欢看人落入苦难却袖手旁观的人要好。”
迦衍转头,毫不避讳地撞进白玛的眼睛里,所有杂音褪去,只馀下两道视线在死寂中凶狠地绞杀,试图压过对方,那激荡的敌意要引燃空气。
白玛声音柔和依旧,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殿中。她陈述一个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于捅破的困局:“我救不了这世间因果,正如你渡不了心中执念。迦衍,你连自身都难渡,又何谈渡人?”
迦衍猛地偏头,一句未言。
“思极生扰,念极生苦。情极生痴,爱极生执。你比我明白,那条路别再走了。”话毕,白玛也没有走,就陪着迦衍坐在佛陀下一整天。
忽然想到什麽,白玛忍不住笑出来。
迦衍皱眉:“专心。”
白玛:“我只是觉得应该让艾玙再在这儿坐坐,他的杀心,可比我的重。从小到大,艾玙干过的坏事可不少啊。”
迦衍不屑。
白玛抢过迦衍手中的佛珠,不顾迦衍震惊的眼神,自顾自地念了会清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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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玙不打算多留,邬祉在几步之外等着他,看起来很大度。
九方子墨对于这种分别场景都要应激了,还好艾玙这次不骑马。
艾玙自己也没有想说的,他多看了眼九方子墨,转身要走被子墨踉跄地拽进了怀里。
邬祉眉骨猛地一跳。
半晌,九方子墨轻吻艾玙修长白皙的侧颈,道:“你一定要知道,我爱你,情如山海,不可断绝,不可转移,一如从前。”
“那根红绳,你可以剪断了。”
然後,九方子墨把艾玙往前轻轻一推:“後会有期。”
艾玙知道他们不会再有相逢的机会了,他也知道那根红绳根本就不是妈妈说算命的给的,而是被诅咒过,跟着他过了千年。
艾玙一字没说,他转身向差点要冲上去抢人的邬祉扬了扬下巴,邬祉立马松懈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就在那一刻,所有的喧嚣都瞬间褪去,宇宙的洪流精准地冲刷过九方子墨的灵魂。一种疼痛的明悟击中了他,就是这个人,如同迷失的航船终于望见了命定的灯塔,除了向光而去,别无他路。
但好像,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倾心自初时,至今犹未已。
爱意如星悬,亘古照长夜。
——
邬祉还是不爽,艾玙好笑地看着邬祉别扭的表情,水亮的黑色眼睛微微弯起,似乎艾玙又变回那个看着温柔好说话的艾公子。
“邬少爷,你又在生什麽气?”
邬祉别扭地盯着艾玙的眼睛:“你的过去还真是丰富多彩。”
艾玙忍俊不禁,他倒着走,让邬祉吓了一跳,在邬祉上前扶他时,缓缓开口:“不知道啊,和过去的人好好告别後,我才感觉自己是轻松地丶完整地走向你。”
“我可是难得清醒,邬少爷,我们回到现代後,我要不要去看一下精神科的医生?”
邬祉目光落在艾玙身上,却又仿佛穿过了艾玙,看向更遥远的什麽。
那是人在回忆或遐想时特有的眼神——身体在此处,灵魂在别处。
艾玙脚下没注意,身体一歪,邬祉飞步搂住艾玙的腰。
艾玙仰着头,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他的眼睛还难以适应,只好微微眯起,问:“邬少爷,为什麽不理我,喜新厌旧了吗?这麽快。”
邬祉难以自持地笑得像个痴汉:“又冤枉我,我只是在想,我们回去後这份记忆会不会消失。”
艾玙:“你爱我吗?”
邬祉没有犹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