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婉娘的身份也一直存疑。
虞听晚摇了摇头,问道:“婉娘…也是师家人吗?”
师雪凝一愣,嘴角笑意微微僵住。
“…当然,不然我也射不出星绥箭。”
“那婉娘的本名叫什麽?”
师雪凝想了想,笑道:“师婉婉。”
她也不算扯谎,她的小字就叫婉婉。师婉婉,没什麽不对。
“可是在姑姑的说辞里,好像一直都没有婉娘的影子。”
“她说二十年前黛山之乱,师家只剩下一对姐妹———师水音和师雪凝。她说二十年後,师雪凝死了,馀下一个归入邪道的师水音,大抵也拉不开星绥弓了。”
“可她从来都没有提到过你,她说你是三年前,她在山外随手捡来的。”
师雪凝一时沉默,在心底盘算着说辞。虞听晚却先她一步,又岔开了话题。
她伸手指了指远处,“我方才看着山岚那边,忽然想到了不周山,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比黛山还要漂亮,山上栽了许多仙草仙花。”
师雪凝“嗯”了一声,静静听着。
“有的打药不及时,会蕴出一些拇指大的小精怪。山上除了师父外没有旁人,我就经常和它们待在一起。”
“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医圣,我是他的徒弟,所以自小也要跟着学医术。我最不擅长的一门功课是制药,因为我这个人很笨,还很马虎,不是忘了时辰就是过了火候。”
“不,你要相信自己是很聪明的,不然圣手天医怎麽会收你做徒弟呢?”
师雪凝温柔注视着她,伸出手,一点点抚顺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虞听晚吸了吸鼻子,大概是被风吹的太久了。
“可是有一回,我在竈前打盹睡过了时辰,药炉里的白桑汁快烧干了我也没醒。”
“其实这个时候,胶状的白桑和锅里的丹晟子反应是会爆炸的,可是我醒来的时候,什麽都没有发生。”
师雪凝闻言一愣,神情有些僵硬。
她继续道:“我後来才发现,是有人在我的药炉里加了一瓢水,所以丹晟子才没有爆炸。否则我那回犯了大忌,定是要被炸个半死的。”
“不过丹晟子遇水会变色析毒,所以那一锅汤药,就成了毒药。”
但是,不周山只有她和叶荨两个人。
她沉沉睡去,叶荨不会往药炉里加水。即便是那些小精怪们,它们熟知药性,也断不会这样做。
所以从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身边藏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虞听晚七岁上山,在不周山上待了整整十年。
这个人,陪在她身边大概有七年,三年前彻底消失。
在她遇到危险时,她总会以各种不经意却又牵强的方式,凑成巧合,帮她解围。
虞听晚知道她在,知道她每分每秒都在,而非仅仅是在她危险的时候。
她在溪边浣衣戏水时,除却自己闹出的波澜外,凭空溅起的一道水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闪而过,一瞬而落,却构成了她眼里最明亮的光芒。
她不是没有人陪伴,只是这个人不会说话而已。
师雪凝忽觉如鲠在喉,鼻子一酸,小心抑制着自己的吐息,生怕泄出一点泣音。
连当时还是一个小女娃的虞听晚,都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那麽这件事情,叶荨会不知道吗,常去不周山看望的云时会不知道吗?
如果云时知道了,那麽虞世南,他会不知道吗?
他们全都知道,只是一个选择了不闻,一个选择了不问。
所以曾和她立下“此生永不相见”此亘古毒誓的虞世南,既为人父,却从不肯踏足不周山。
师雪凝望着虞听晚的侧脸,眸中泪光闪烁,似有千言万语均不得言。
心头漫上一阵寥落,只觉得夜里风大,更加寒凉。
她的晚晚,
是个很懂事也很聪明的小姑娘。
可惜,如果褪去了这层僞装,她们都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彼此。
一个神官转世,一个邪道首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