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润因为人们对她的态度而不满时,她也是这麽开导的,“没关系,我又不会少块肉,如果目前有一个目标可以去恨去发泄让心情好些的话,都被爱戴了百年的神女是时候该发挥点作用了,当然,真相还是要继续去揭露的,这只是为了真相本身。”
比起自己的事,她在意的人的事可能都更容易撬动她的情绪。
当看到海的时候,过往几百年的生活碎片开始在脑海里交替闪现,瑶台,她的家,她终于又回来了。
长生在快到瑶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鸣叫起来,夏清雨打趣道:“长生肯定要和大家撒娇,说不定还要抱怨我太压榨它了,这麽多年它都没有驼过人,最近被我当骡子使。”
她看向时润,发现他没有笑,也没有期待,表情意外地凝重,这让她的心也跟着一紧,“小润,你怎麽了?不舒服吗,我们马上到了,你等会好好休息。”
这次回来没有人等她,夏清雨还想着可以给小君他们一个惊喜,毕竟大家都以为她死了,还有什麽是比死而复生更伟大的奇迹吗?
一路上比她想得要寂静多了,大家离开了这里,去尘世定居了吗?
覆衣白骨就这麽直直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远远地,她揉了揉自己眼睛,看错了吧?
没有看错,一具两具,三具七具,零散,风化,陈旧,残缺不齐的白骨露于大地,连衣物也腐烂得差不多了,但能辨认出是谁的。
夏清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近乎于放空的状态中,无边沉默里只有鹤鸣环绕海上山。她和时润两个人将大家掩埋了,小小的木牌写上每个人的名字。
时润跪在阿君的墓前,双手撑在木牌上,他埋着头,闭着的眼里早就流不出泪。
夏清雨曾经在这座山上布下隐藏的阵法,直到今天回来,这阵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她也不想说出这个名字,“是时琅吗?”
时润只道:“仙君,远离时琅。”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捂住口鼻,灵与魂抑制不住地生疼,连带着身体又呕出血来,红色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夏清雨搀住时润,为他擦拭不断溢出的血,如果是常人,这样流血早就没了。
“小润,静心,这不是你的错,能听见我说话吗,不要再想,收束思绪。”
夏清雨见血越擦越多,她不禁着急起来,“时润,睁开眼,看着我!”
时润头擡了一半,身子失力向前栽倒,夏清雨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知是好事坏事,昏迷过去的时润血终于慢慢止住了。
她将时润背回了神宫内她的居所,这里已经被弄得凌乱不堪,所有地方都留下被翻找的痕迹,尤其是她的书架和箱奁,连床榻也没有放过,虽然不知道来者在找什麽,不过夏清雨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没有如愿以偿。
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夏清雨将时润放了上去,又给他清理身上的血迹,她已经习惯了时润的冰凉体温,可是没有感受到一丝呼吸的时候,她才在本能的後怕中意识到,眼前的人早已经死去了。
少年死在了十六岁的时候。
他的脸还没有完全长开,轮廓有着抽枝发芽般的清与韧,身形已经颀长,但略显单薄。静静躺着,如同蝉翼般,薄如轻纱,透明如琉璃,纹理精致如叶脉。
他是不再增长年轮的玉树,是到不了满月的弦月。
夏清雨想象不了他未来的样子,就像三百年来也想象不到自己未来的样子。
忧心他的健康,又痛心他的停滞,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过,这麽多年来,第一次投入那麽多心血,关心他爱护他,教授他培养他,他不是她的所有物,但她确确实实感到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被毁掉的痛和恨。
希望他醒来,又担心他陷于自责的情绪,夏清雨就这麽静坐在床前,不知道等待着什麽,等不到大家的欢声笑语,也等不到眼前人颤动的睫毛。
只等到了清幽的月光,和四月春夜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