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一句,春日入寒冬。
慕书安伸手握住慕程君的冰凉干枯的手,接上了下面的话,“後来,我爹死後,奶奶就不常待见我。”
“我想,你大抵也是知道的。所以即便後来搬到隔壁,也总是避开她的。”
慕书安眼眸半垂,低低地应了一声。
慕程君瞧着她这安静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方才醒悟,懊悔不已。
他怎麽将她这麽个好好的娃娃,养成了这幅模样。
“但是後来,你奶奶弥留之际跟我说,往前几日,你折给了她一枝她最爱的海棠花。”
闻言,慕书安眸色轻动,好似也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
那时邱语棠每每见到她,便总忍不住泪花闪烁,悲痛不已。
然後手帕掩面,挥手让下人带她离开。
起初她不太明白,後来回数多了,她就知道了,就会自己避着邱语棠了。
“她说,她就知道,是时候到了。所以,那几日她什麽琐事也没干,描眉簪花,梳妆打扮。往安国寺上了一次香,回了一趟娘家,又去了她手帕交府上坐了坐,叫上一大家子吃了一顿团圆饭,亲自下厨替我做了一碗夜宵。”
她记得,那天团圆饭後,邱语棠特地叫住了退下的她。还叫上了她的母亲沈琬宜。
在主院,慕程君丶邱语棠,沈琬宜和她,围着圆圆的小桌子。
小小的桌子,放了五碗元宵。
当时小书安不明白,为何明明只有四个人,却偏偏多放了一碗,但是她也不敢问,只闷头吃了一整碗。
後来慕书安偶然想起,明白过来,那一碗是给她死去的父亲慕知行的。
那也约莫算得上一次团圆。
慕程君想起故去的发妻,眉宇总多了几分温柔,“她走的时候,我陪着她。手里握着心爱的海棠,像个已经吃上喜欢饴糖的小姑娘。”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慕程君虚握着慕书安的手,“你改变不了她的垂老而亡,却能让她不留遗憾地走,怎麽又不算是一种好的结局呢?”
慕书安擡眸望向慕程君,眼底的迷茫散开。
她眉目柔和,半带玩笑地回答:“其实当时,我只是,不敢跟她说,我梦见她要死了。怕她一时气血上涌真没了。想着,她喜欢海棠,多看一眼,可能,走的时候,也稍微好受一点。”
见她这般模样,慕程君心下便了然,她的心结解了。
于是心底那一口气也松了下来,泪眼蒙蒙地望着慕书安,慨叹:“我啊,当了半辈子的先生,其实不怎麽会做一个爷爷。”
“今日之事,你不必自责,你就当,爷爷借了你十六年的命,总是要还的。只是恰好,如今,时候到了。”
“你没有错,原本啊,这就是爷爷欠你的。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缓缓迟迟地擡手,废了好大劲才控制着,轻轻放在慕书安的头顶,“你很好,不好的是我们。如今陛下殡天,爷爷走後,你就自由了……”
自由……
慕书安从屋内将门慢慢拉开。
大伯慕知远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知道慕程君已经去了。
“父亲走了。”
慕书安点头,“嗯,爷爷走了。”
慕知远:“那你也走吧。”
慕书安一怔。
“我以慕家家主的身份,将你从慕家族谱除名,从今以後,不再是慕家女。你与慕家,再无瓜葛。”慕知远很像慕太傅,声音不大,却沉稳且坚决。
一瞬间,院内寂静。
雪落在伞页,寒风穿堂而过。
“好啊!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伯母宋琳月最先拍手叫好,“赶紧让她走!省得待在这儿,把咱也搞得晦气!”
宋琳月本来只是因着慕知行是嫡子,自家夫君慕知川搞得非嫡非长,不上不下,本就心里不快活。从前慕知行在时,还好,只得表面上还是巴结讨好着。
後来慕知行没了,她就转头偏向了慕知远一房。
原先也是得意窃喜过,沈琬宜和慕书安孤儿寡母的,凭什麽生个娃娃也要比她一双儿女金贵。
但有时拜佛上香回来,瞧着又良心偶然发现,觉得孤儿寡母的也有些可怜的。
只是後来她怀上老三时,小书安阴恻恻地拉着她,说摔倒就没了。
果不然,不出十日,她摔了一跤,直接小産。
至此,宋琳月恨死了慕书安,巴不得早早赶出门去!最好也叫她能去给自己未出事的孩子去偿命!
“好什麽好!”慕知川呵斥着,瞪了宋琳月一眼,转头看向慕知远,“哥,她虽闯下大祸,可到底是五弟和……”顿了顿,眼神瞥向沈琬宜,压低嗓音,“五弟妹好歹娘家……”
这安静的院子,再小声,哪有不入耳的。
一直沉默的慕书安,闻言後也擡了擡眼眸,不着声色地落在沈琬宜身上。
沈琬宜神情淡漠,“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