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坚持。贺凛了解这种坚持。他点了点头:“好。我送你。”
这一次,江郁没有拒绝。
回画廊那天,是个多云天气。贺凛开车送他过去,车停在画廊对面的街角。他没有下车,只是看着江郁独自一人,慢慢穿过街道,走向那扇熟悉的玻璃门。
画廊的助理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关切。江郁对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了进去。
贺凛坐在车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在画廊里缓慢走动的身影。看他停在某幅画前驻足,看他与助理低声交谈,看他因为久站而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腹部。
贺凛的心也跟着那动作微微一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江郁的世界终究不在这小小的公寓里。那片由色彩、线条和梦想构筑的疆域,才是他真正归属的地方。
而他,只是一个徘徊在边界之外的守望者。
江郁在画廊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回到车上时,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却是清亮的,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还好吗?”贺凛发动车子,轻声问。
“嗯。”江郁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有点累,但……很好。”
贺凛不再说话,将车开得平稳。
自那以后,江郁开始逐步恢复工作。起初只是每天去画廊待一两个小时,后来渐渐延长。贺凛依旧每日接送,准备晚餐,只是晚餐的地点,有时又变回了江郁的公寓。
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轨道。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和谐。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
贺凛因为一个临时的重要视频会议,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才到江郁公寓。他按响门铃,里面却迟迟没有回应。打江郁手机,也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贺凛。他立刻用备用钥匙开了门——这钥匙是江郁上次胃病复发后,默许他保留的,以备不时之需。
公寓里静悄悄的。贺凛的心沉了下去,他快步走向卧室。
江郁不在卧室。他又推开书房的门。
然后,他看到了江郁。
江郁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支画笔。他面前的画架上,搁着一幅未完成的水墨小品,笔法疏朗,意境空灵。但他此刻的状态却极不对劲,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握着画笔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江郁!”贺凛冲过去,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江郁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费力地抬起眼皮,眼神涣散,焦距对了好一会儿才集中在贺凛焦急的脸上。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贺凛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江郁比上次轻了些,抱在怀里,那份重量却更让贺凛心痛。他抱着人冲出门,甚至来不及换鞋,直接开车奔向医院。
急诊,检查,诊断。依旧是劳累和免疫力下降引起的急性高烧,伴有轻微脱水。医生看着贺凛,语气带着责备:“病人胃部手术恢复期,身体还很虚弱,需要绝对静养,怎么能让他过度劳累?”
贺凛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医生的责备,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
江郁被送入病房输液。贺凛守在外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无力感和自责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总是这样。总是在江郁最需要的时候,显得那么无能。明明说过要保护他,却连让他好好休息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他以为每日的餐食,偶尔的陪伴,就是补偿,就是守护。却忘了,江郁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细枝末节的照顾,而是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在他热爱的事业里翱翔的天空。而他,非但不能给他这片天空,反而可能因为自己这份过于沉重的“守护”,成了拖住他翅膀的枷锁。
贺凛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开了。护士走出来,说病人醒了,烧退了一些,情况稳定了。
贺凛抹了把脸,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着,才推门进去。
江郁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看着贺凛走进来,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难掩的憔悴,沉默着。
贺凛走到床边,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所有语言都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干涩地问了一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郁摇了摇头。他看着贺凛,看了很久,然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贺凛,”他的声音因为发烧而有些沙哑,“你不用这样。”
“不用把我当成一个易碎品,每天小心翼翼地守着。”江郁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有我的工作,我的责任。累了,病了,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该承受的后果。与你无关。”
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贺凛所有自欺欺人的外壳。
原来,他所以为的陪伴和补偿,在江郁眼里,依旧是一种越界的负担。江郁不需要他事无巨细的照顾,不需要他亦步亦趋的守护。他要的,是贺凛退回到一个恰当的位置,给他呼吸的空间,给他飞翔的自由。
哪怕那飞翔,可能会再次让他受伤。
贺凛看着江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终于彻底明白了。
“算了”之后,不是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