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白桦林深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地灯,像散落的萤火虫。回城的路上,江郁因为吃饱了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车速似乎慢了下来,然后,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大衣,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他猛地惊醒,对上贺凛看过来的目光。
“睡吧,到了叫你。”贺凛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温柔。
江郁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没有拒绝,重新闭上眼睛,将半张脸埋进带着贺凛气息的大衣里,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包裹感。
这一次,他很快就沉入了睡乡。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有一片深沉而宁静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轻轻推他。
“江郁,到了。”
他睁开眼,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他工作室的楼下。窗外是熟悉的街景和灯火。
他身上还盖着贺凛的大衣。他坐直身体,将大衣递还回去:“谢谢。”
贺凛接过,随手放在后座。“看你睡得沉,没吵你。”
江郁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江郁。”贺凛又叫住他。
贺凛看着他,车窗外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
“别太累。身体要紧。”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这样一句简单到极致的叮嘱。
江郁的心,却因为这句话,再次剧烈地悸动起来。他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他推门下车,站在路边,看着贺凛的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痕,最终消失在街角。
夜风吹来,带着晚春的凉意,但他却感觉不到冷。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件大衣的温度,和那个人笨拙却实在的关心。
他抬起头,望向柏林夜空稀疏的星辰。
裂谷依旧在那里,深不见底。
但此刻,站在悬崖边的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感受到呼啸的冷风和坠落的恐惧。
也许,谷底并非一片漆黑。
也许,真的会有星光,愿意照亮那崎岖的、通往彼此的路。
他转身,走向那栋亮着灯火的工作室。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沉稳。
以后都有我在
《余烬与回响》的布展进入最后冲刺,压力呈指数级增长。江郁几乎长在了场馆里,协调灯光调试音效,确认每一件展品的最终位置,应对层出不穷的突发状况。睡眠被压缩到极致,咖啡因成了维持清醒的唯一燃料。
这天深夜,他正和迭戈调试主展厅那个复杂的三维投影装置,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他脸色瞬间白了白,额角渗出冷汗,下意识地用手按住。
“江?你没事吧?”迭戈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事。”江郁咬牙强撑,“继续。”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带着薄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叫没事?”
江郁猛地回头,看到贺凛不知何时站在了展厅入口。他穿着一身与这杂乱工地格格不入的挺括大衣,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按着胃部的手和苍白的脸。
“你怎么来了?”江郁有些愕然,下意识想站直身体,却被更剧烈的疼痛扯得弯下腰。
贺凛没回答,直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的湿腻。他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
“温度不对,胃疼?”贺凛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他不再给江郁任何辩解的机会,一把夺过他手里攥着的对讲机扔给旁边目瞪口呆的迭戈,然后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贺凛!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江郁又惊又怒,挣扎起来。展厅里还有其他团队成员,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闭嘴。”贺凛低头瞪了他一眼,手臂收得更紧,不容置疑地抱着他往外走,“你需要休息,立刻,马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违抗的强势。江郁所有的挣扎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徒劳。
贺凛直接将他塞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油门一踩,车子驶向他在柏林的公寓——不知他何时在这里置办了产业。
公寓是顶层的复式,视野极佳,装修是现代奢华的风格,但此刻江郁无心欣赏。他被贺凛半强制地按在沙发上,看着那个平日里冷峻逼人的男人,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迅速地翻出医药箱,找出胃药,倒了温水,递到他面前。
“吃药。”命令式的口吻。
江郁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焦灼,所有抗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默默接过药片和水杯。
吃完药,贺凛又拿来一条柔软的薄毯,不由分说地盖在他身上。“在这里等着。”
他转身进了开放式厨房。很快,里面传来洗切炖煮的细微声响。江郁靠在沙发上,听着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的、食物温暖的香气,紧绷的神经和疼痛的胃部,竟奇异地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卧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蓬松的羽绒被。窗外天光已亮。
他坐起身,胃部的疼痛已经缓解大半。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一张便签纸,上面是贺凛凌厉的字迹:
【粥在厨房温着,记得吃。今天不准去场馆,我已经跟你团队打过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