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震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我反对!贺凛,你这是要把贺氏拖入泥潭!周家倒了,我们也要元气大伤!你这是公报私仇,不顾集团利益!”
几位老董事也跟着附和,声音却远不如以往响亮,带着色厉内荏的虚浮。
贺凛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对身后的法务总监微微颔首。
巨大的投影屏亮起,一页页密密麻麻的资金流水、合同条款、关联公司结构图清晰呈现。法务总监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逐条剖析周家如何通过复杂交易掏空贺氏资产,如何利用贺震的签批权限进行利益输送。
每说一条,贺震的脸色就白一分。那些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操作,在贺凛有备而来的彻查下,无所遁形。
“……根据以上证据,贺震先生在此过程中的失察乃至协同嫌疑,已严重损害集团利益。建议即刻暂停其一切职务,配合内部调查。”法务总监最后总结道。
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贺震浑身发抖,指着贺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不再是愤怒,而是被亲生儿子当众剥皮抽筋的巨大耻辱和恐惧。
贺凛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程序公事公办的漠然。
“表决吧。”他声音不大,却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敲在每个人心上。
议案以压倒性多数通过。贺震被当场罢免所有职务,“请”出了会议室。他离开时的背影佝偻踉跄,再也没有回头。
贺凛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捏得泛白,却又缓缓松开。
尘埃,似乎落定。
当晚,贺家老宅。
贺凛推开那扇沉重的、许久未曾踏足的书房的门。贺震独自坐在阴影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一夜之间,他所有的意气风发似乎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苍老颓唐的空壳。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走进来的儿子,那目光里交织着恨、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悲凉。
“你现在满意了?”贺震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为了一个江郁,把你老子搞垮,把贺氏搅得鸡犬不宁……贺凛,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贺凛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月光照亮他半张脸,神情晦暗不明。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他。”贺凛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是为了贺氏。是为了把蛀虫挖干净。是为了……不再眼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充满了父亲权威印记的书房,声音更沉:“更是为了我自己。”
贺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声:“为了你自己?哈哈哈……贺凛,你骗鬼呢!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跟条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把江山打下来捧到他面前,他就会多看你一眼?你做梦!他恨你!他巴不得你死!”
贺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父亲的话像淬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他最痛的地方。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光都偏移了角度。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我知道。”他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知道他恨我。”
“所以,”他抬起头,看向阴影里的父亲,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又有什么新的东西在痛苦的灰烬里无声无息地重塑,“这是我该受的。”
贺震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愣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讥讽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近乎惊悚的空白。
贺凛不再看他,转身,拉开门。
“我会保住您养老的钱和体面。”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步。”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贺凛独自走在老宅空旷华丽的走廊里,脚步声回荡,一声声,敲在心上,沉重而孤独。
他知道父亲的话没错。他甚至知道,江郁的恨意,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冷。
但他停不下来了。
就像陷入了一场漫长的、自我惩罚的献祭。他摧毁了曾经坚信不疑的幻梦,扳倒了盘根错错的势力,将好不容易夺回的一切捧到那人面前,并非奢求原谅或爱意。
或许,只是想让自己离那份冰冷刺骨的恨意,能稍微近一点。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寸。
他走到车边,没有立刻上去,只是倚着冰冷的车门,仰头望向这座城市被霓虹映照得不再纯粹的夜空。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特助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清晰,仿佛刚才那段脆弱从未存在。
“明天上午,把江氏子公司股权完全回转的所有法律文件,以及……我个人名下贺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转让协议,一并送到画廊,给江郁。”
电话那头,特助显然吃了一惊,迟疑道:“贺总,百分之五是不是……”
“照做。”贺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还有,告诉他……”
他顿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什么也不用说。给他就好。”
百分之五的贺氏股份
贺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
这个数字像一枚无声炸弹,在空气里引爆,留下震耳欲聋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