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凛独自站在廊下,许久未动。夏夜的暖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栀子花的甜香。他抬起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
他知道,那扇对他关闭了太久太久的门,或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允许他窥见一丝门后的微光。
不是原谅,不是救赎。
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漫长而艰难的,重新靠近的开始。
但对贺凛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缓缓勾起嘴角,笑容里带着历经千帆后的沧桑,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宁静。
明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虔诚的欣赏
初夏的晨光透过薄雾,温柔地洒在城市街道上。“覔”画廊所在的旧街比往日更早地苏醒过来,工人们正进行着开幕前最后的布置,巨大的展览海报悬挂起来,上面“新生代的可能性”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贺凛比邀请函上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到达。他没有开车,选择了步行,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西装,没有系领带,少了几分正式,多了些随和。他手里没有像其他宾客那样拿着请柬或花束,只是安静地站在街对面一株繁茂的梧桐树下,看着画廊门口逐渐聚集起人流。
媒体架起了长枪短炮,艺术圈的名流、收藏家、评论家们陆续抵达,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现场热闹非凡,却又有序。贺凛看到了被簇拥在中心的江郁。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站在画廊门口迎宾,与每一位到访的重要嘉宾握手、寒暄,脸上带着得体的、无懈可击的微笑,从容地应对着闪光灯和各式各样的问候。
那样的江郁,是贺凛鲜少见过的。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冰冷储藏室里的脆弱身影,也不是那个在学术研讨会上冷静剖析的画廊主,而是一个真正站在自己事业舞台中央、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焦点。贺凛的心底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骄傲,有酸楚,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
他没有立刻过去。直到开幕式正式开始的音乐响起,嘉宾们开始涌入画廊内部,门口的人群稍散,贺凛才迈步穿过街道。
他走到画廊入口处,江郁刚送完一位重要藏家进去,正微微侧身,对助理低声交代着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走近的身影,他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撞。
喧闹的人声、相机的快门声仿佛瞬间被屏蔽。晨光勾勒着江郁的轮廓,他看着贺凛,眼神里没有了昨晚廊下的复杂,也没有了以往的冰冷,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清晰地映出贺凛的身影。
贺凛在他面前站定,距离恰到好处。他没有说“恭喜”之类的客套话,只是看着江郁的眼睛,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我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个确认,一个回应他昨晚那句未尽的邀请。
江郁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微风吹起的一丝涟漪。他点了点头,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真实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平静。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接收到了这个信息。然后,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里面请。”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刻意的热情,只是一个主人对宾客最基础的礼节。
但这对于贺凛来说,已经足够。他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画廊。
展厅内部设计得极具巧思,灯光、布局与展出的作品相得益彰,充满了前卫的生命力。贺凛没有去凑中心展区热闹,而是沿着相对安静的边缘展线,一幅一幅作品认真地看过去。他看得很慢,试图去理解每一件作品背后年轻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思想,试图去感受江郁在选择和支持这些作品时的眼光和坚持。
他能感觉到周围偶尔投来的打量目光,也能感觉到江郁在穿梭于宾客之间时,偶尔会掠过他这边的视线。但他没有回头,没有试图去寻找那道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画作,像一个最普通的、沉浸其中的观众。
开幕式的核心环节是江郁的致辞。他走到临时搭建的小讲台前,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贺凛站在人群后方,隔着攒动的人头,看着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瘦却挺拔的身影。
江郁的发言简洁而有力,没有冗长的感谢名单,没有浮夸的自我标榜。他清晰地阐述了这次展览的理念,介绍了参展艺术家的独特价值,言语间充满了对艺术本身的尊重和对未来的信心。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展厅,平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贺凛静静地听着,心底那片荒芜之地,仿佛也被这沉静有力的声音注入了新的生机。他看着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曾经试图禁锢、视为附属品的,是一个何等独立而强大的灵魂。
致辞结束,掌声雷动。媒体再次围拢上去。贺凛看到江郁被簇拥在中间,耐心地回答着问题,偶尔因为某个尖锐的提问而微微蹙眉,但很快又恢复从容。
贺凛没有上前打扰。他继续沿着展线观看,直到将所有的作品都看完。开幕式的热潮渐渐褪去,部分嘉宾开始离场。贺凛也走到了出口处。
江郁正好送走一波客人,站在门口稍作喘息。看到贺凛出来,他抬眼望去。
“展览很棒。”贺凛走到他面前,真诚地说道。这不是客套,是他看完所有作品后的真实感受。
江郁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谢谢。”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看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