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笑了笑,与她寒暄几句。
林薇薇打量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语气:“哎,我说,你跟贺凛……现在什么情况?圈里可都传遍了,说他为了你,把周家都掀了个底朝天,自己差点没折进去。现在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江郁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情况。普通朋友。”
“得了吧你。”林薇薇撇撇嘴,“普通朋友能帮你把‘观潮阁’的老伯爵都搞定?那老头儿出了名的难搞!贺凛为了你,可是把他家祖上三代那点欧洲艺术圈的人脉老底都翻出来用了吧?”
江郁沉默着,没有否认。
林薇薇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江郁,说真的。贺凛以前是混蛋,该千刀万剐。但看他现在这架势……怕是真栽了。你呢?就这么晾着?”
江郁抬起眼,望向窗外威尼斯错落的屋顶和纵横的水道,目光有些悠远:“薇薇,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即使用最厉害的金缮手艺补起来,裂痕也还在。”
“那就不要补了呗。”林薇薇耸耸肩,“就当是个新物件,重新开始盘。”
重新开始?江郁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谈何容易。
会议最后一天,有个官方举办的交流酒会,在一座临水的古老宫殿举行。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江郁端着酒杯,与几位国际策展人交谈,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入口处。
然后,他看到了贺凛。
贺凛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暗纹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符合此地氛围的慵懒贵气。他显然刚到,正与酒会的主办方之一、一位意大利知名的艺术基金会主席握手寒暄,姿态从容,游刃有余。
他似乎察觉到江郁的视线,转头望了过来。
隔着攒动的人群和摇曳的灯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贺凛的眼神很沉静,没有意外,也没有急于靠近的迫切,只是对着江郁,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自然地转回头,继续与那位主席交谈。
他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多骚动,但在场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士,目光都在他和江郁之间微妙地流转。
江郁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正常。他早该想到的。以贺凛的作风,既然插手了他的行程,又怎会只停留在幕后?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心思却有些飘远。
酒会过半,气氛愈加热络。江郁走到露台透气,秋夜的凉风带着水汽拂面,稍稍驱散了厅内的闷热。他靠着石栏,看着下方漆黑水道里倒映的点点灯火。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贺凛走到他身边,同样靠在石栏上,与他隔着半臂的距离。他没有看江郁,也只是望着前方的水道和夜景。
两人沉默地并肩站着,耳边是厅内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和水波轻拍石岸的声响。
“还顺利吗?”最终还是贺凛先开了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低沉。
“嗯。”江郁应了一声,“谢谢你提供的资料,很有用。”
“举手之劳。”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老伯爵,”贺凛忽然说,“他年轻时在维也纳留学,受过一位华裔教授的恩惠,对懂行的华人很有好感。他书房里,挂着一幅仿石涛的赝品,但他自己以为是真迹,很得意。”
江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份资料里没有写、却至关重要的“投其所好”。他今天能与老伯爵相谈甚欢,恐怕也与他不经意间对那幅“石涛”的几句精准点评有关。
原来,贺凛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你……”江郁转过头,看向贺凛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贺凛也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眼神在夜色里显得很深,像是蕴藏了无数未说的话。“来谈点生意上的事。”
这话半真半假。江郁没有戳穿。
“什么时候走?”
这两个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江郁心湖,激起千层浪。看他?是什么意思?
贺凛没有解释,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夜色中的水道。“威尼斯晚上风大,别待太久。”他说完,直起身,没有再看江郁,转身走回了灯火通明的宴会厅。
江郁独自留在露台上,夜风吹得他有些发冷。他回味着贺凛最后那句话,和那句意味不明的“看你”。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贺凛了。
这个男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和占有欲靠近他。他现在更像水,无声无息地渗透,无处不在,却又不给你任何抓住的把柄。他提供帮助,却从不居功;他出现在你身边,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种若即若离,比以往任何激烈的追逐或忏悔,都更让江郁感到……心慌意乱。
他在露台上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手脚冰凉,才转身回到厅内。
酒会已近尾声,人群开始散去。江郁没有看到贺凛,想必已经离开。
他独自走出宫殿,晚风带着凉意。正准备叫船,一辆黑色的水上出租车却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停下。司机探出头,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确认了他的名字。
是贺凛安排的车。
江郁坐进船舱,温暖的气息包裹上来。船只破开墨色的水面,向着酒店方向驶去。两岸的古老建筑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窗口透出的灯光,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