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郁,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只剩下全然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既然江先生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楚,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拿出皮夹,抽出几张欧元纸币,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咖啡我请。”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江郁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咖啡馆。
门上的铃铛因为他过于用力的动作,发出激烈而短暂的乱响,然后,归于沉寂。
江郁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已经冷掉的咖啡,和桌上那几张刺眼的纸币。
阳光依旧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成功地捍卫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成功地……再次将他推开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
他缓缓地伸出手,拿起贺凛留下的其中一张纸币,指尖触碰到纸张边缘,那冰冷的触感,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窗外,柏林的车流依旧川流不息。
没有人知道,在这家安静的咖啡馆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的、两败俱伤的战争。
而战争的余波,正如同那未散的咖啡苦味,一丝丝,渗入骨髓,久久不散。
去而复返的贺凛
贺凛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意消失在咖啡馆门口,那决绝的背影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江郁心上反复拉扯。他维持着挺直的坐姿,直到服务生过来收走对面冷掉的咖啡和那几张刺眼的欧元,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向椅背。
指尖还残留着纸币冰冷的触感。他赢了,用最伤人的方式捍卫了摇摇欲坠的尊严,可预期的快意没有降临,只有更深、更无边的空洞和……一种连自己都唾弃的后悔。为什么要说“施舍”?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向贺凛的同时,也反噬了他自己。
他在咖啡馆里坐了许久,直到夕阳西沉,窗外的街灯次第亮起,才像一具提线木偶般站起身,推开那扇仿佛重若千钧的门。
柏林晚春的风,带着未尽寒意的温柔,吹拂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他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脚步有些虚浮。刚才与贺凛对峙时强撑起的所有力气,此刻都已耗尽。
就在他拐进通往工作室的那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街道尽头,路灯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光晕里,靠墙站着一个人。深灰色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指间夹着一支明明灭灭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渐浓的暮色里格外醒目。
是去而复返的贺凛。
他没有离开。他就在这里等着。
江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站在原地,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凛抬起眼,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咖啡馆里的冰冷和失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无奈、疲惫和某种……固执的东西。
贺凛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然后,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一声声,敲在江郁的心上。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原地。
贺凛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江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凛冽的气息。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我后悔了。”贺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郁怔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贺凛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我不该那样走掉。”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江郁,我们……能不能不这样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江郁从未听过的、近乎示弱的恳求。
“不……不怎样?”江郁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不这样……互相折磨。”贺凛的声音更低了,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江郁的脸,但在触及他警惕目光的瞬间,又僵硬地放了下去,攥成了拳,“我知道,过去是我混蛋,我眼瞎,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的语气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眼神却执拗地看着江郁:“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可以一辈子不原谅我。但是……别再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别再说……‘施舍’那种话。”
“我受不了。”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江郁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楚和那份笨拙的、近乎卑微的恳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尖锐,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看着他泛红的眼圈,贺凛的眼神瞬间慌了。他再也克制不住,猛地伸出手,不是碰他的脸,而是一把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近乎蛮横的力道。贺凛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他,将他整个人按在自己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江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同样失序而剧烈的心跳,和他身上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体温。
“对不起……”贺凛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阿郁……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