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手握盛着“赤螭玦”的锦盒,楚玲珑并未在金陵久留。那夜“听潮阁”的经历如同一个幽深的梦境,带着真实的寒意。宫内大宦的出现,让这枚玉玦的来历和背後的意图都蒙上了一层更浓厚的迷雾。是皇帝赵珩授意抛出的诱饵?还是宫内其他势力借此搅动风云?无论如何,这玉玦已成了烫手山芋,却也可能是唯一的钥匙。
她连夜离开了金陵,并未返回姑苏,而是循着另一条线索,前往扬州。
据阿凝提供的资料,那位雅好古玉丶且在宗室中颇有威望的宗正寺卿,老荣王赵懋,近期因督办漕运事宜,正驻跸于扬州行馆。这位老王爷年近古稀,是当今皇帝的叔祖,辈分极高。他为人刚正,颇念旧情,对幼时聪慧活泼的长公主阿凝一直颇为喜爱。更重要的是,他痴迷古玉收藏,尤其是带有历史印记的前朝玉器,其鉴赏眼光在宗室乃至朝野都享有盛名。
若能通过他,将这枚牵扯前朝秘案的“赤螭玦”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呈于御前,或至少引起皇室内部对长公主一案新的丶更复杂的考量,或许能打破僵局。
但如何接近一位戒备森严的亲王?又如何让他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和她手中这枚烫手的玉玦?
楚玲珑在扬州城最好的客栈“春风楼”住了下来,选了一间临街的上房。她并未急着行动,而是每日坐在窗边,看似悠闲地品茶观景,实则目光敏锐地观察着街上往来车马,特别是那些前往荣王行馆的官员丶士绅的仪仗。
她注意到,每隔三两日,便有一位身着青衫丶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乘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前往行馆,门房对其极为恭敬,往往无需通报便直接请入。经过几日旁敲侧击的打探,她得知此人姓沈,名文渊,是扬州本地极负盛名的书画鉴赏家丶金石学者,亦是老荣王此次南下来,时常召见清谈丶切磋鉴赏的座上宾。
沈文渊……楚玲珑脑中飞快闪过阿凝资料中的信息。此人名声颇佳,性情清高,不涉党争,唯醉心于学问艺品。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这日午後,细雨霏霏。楚玲珑打听到沈文渊常去城西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铺淘换古籍,便提前到了那里,装作浏览书架的模样。
果然,未过多久,沈文渊撑着伞走了进来。他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径直走向摆放金石拓片的区域。
楚玲珑耐心等待他挑选了片刻,才状似无意地走到他身旁的书架,取下一本关于古玉鉴定的残卷,轻轻叹息一声:“可惜,此书残缺,关于‘赤螭纹’的辨析竟缺失了最关键几页。”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书铺内足够清晰。
沈文渊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转过头,看到是一位年轻姑娘,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还是出于学者的本能接口道:“姑娘也对古玉纹饰有研究?‘赤螭纹’乃前朝宫廷特有,流传极少,辨识确需谨慎。”
楚玲珑转过身,对上沈文渊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从容:“略知皮毛。曾听家中长辈提及,前朝懿德太子有一贴身玉玦,便是以‘赤螭’为纹,中心蕴一丝天然血沁,极为独特,不知沈先生可曾见过相关记载?”
“赤螭玦?”沈文渊脸色微变,眼中瞬间爆发出浓烈的兴趣,但随即又被谨慎取代,“姑娘所言……此物牵扯前朝秘辛,记载罕有,多为野史传闻,做不得准。”他打量着楚玲珑,带着探究,“不知姑娘家中长辈是?”
“北地遗族,不足挂齿。”楚玲珑含糊带过,话锋一转,“不过,晚辈机缘巧合,曾得见一物,形制纹样,倒与传闻中的‘赤螭玦’有七八分相似。”
沈文渊呼吸一促,身为顶尖鉴赏家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但他毕竟是谨慎之人,并未立刻追问,而是沉吟道:“此类器物,真僞难辨,且因果甚重。姑娘年纪轻轻,还是莫要轻易涉足为好。”
楚玲珑看出他的意动与顾虑,不再多言,只是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并非那个盛放真品的锦盒),取出一张早已临摹好的丶极为精细的“赤螭玦”图样,纸张古旧,墨迹沉黯,是她这几日精心仿制,足以乱真。
“晚辈亦知此物非同小可,不敢妄断。久闻沈先生乃金石泰斗,慧眼如炬,故而冒昧,想请先生一观此拓片,辨其真僞,以解心中疑惑。”她将图样双手递上,姿态恭敬而不卑微。
沈文渊接过图样,只一眼,神色便凝重起来。他走到窗边亮处,仔细审视那上面的每一道纹路,尤其是中心那抹仿绘的血沁,手指微微颤抖。
“这……这纹路……这沁色……”他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闪烁,混合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笔意古拙,绝非近人所能仿造!这图样从何而来?”
“机缘所得。”楚玲珑依旧避重就轻,“先生觉得,此物若真存于世,当有何等价值?”
“价值?”沈文渊擡起头,目光灼灼,“若此为真,非金玉可衡量!此乃证史之物,关乎前朝一段公案!其历史意义,远胜其本身材质!”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警告,“但也正因如此,此物乃不祥之器,持有者恐招祸端。姑娘,你……”
“晚辈明白。”楚玲珑截住他的话,收回图样,小心放入锦囊,“多谢先生指点。今日叨扰了。”她施了一礼,转身便欲离开。
“姑娘留步!”沈文渊急忙唤住她,脸上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对珍稀古物的探究欲占据了上风,“若……若姑娘他日有幸得见实物,可否……容沈某一观?沈某愿以人格担保,绝不外泄!”
楚玲珑停下脚步,回眸一笑,那笑容在朦胧雨丝中显得有些缥缈:“若有机缘,自当请先生品鉴。只是……此物牵连颇广,恐非仅是金石雅趣那麽简单。告辞。”
她不再停留,撑着伞消失在书铺门外的雨幕中。
沈文渊站在原地,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图样纸张的触感,心中波澜起伏。那少女气质非凡,谈吐不俗,所携图样更是惊世骇俗。她最後那句话,分明是意有所指。“牵连颇广”……难道这“赤螭玦”背後,还牵扯着当今的什麽隐秘?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
接下来的两日,楚玲珑深居简出。她在等。
果然,第三日傍晚,客栈夥计送来一张拜帖,落款正是沈文渊。帖中言语客气,邀请楚姑娘明日过府一叙,品鉴新得的一幅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