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院判开的方子虽是对症的重剂,但沈清弦病势过于凶猛,高热反复,意识时昏时醒,喂下去的汤药也因她吞咽困难而呕出大半,病情一时间竟是胶着难下,看得萧彻心急如焚,周身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整个太医院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在孙院判等人束手无策、几乎要绝望请罪之际,高德胜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陛下,或许……可召楚太医前来一试?楚太医虽年轻,但于疑难杂症上常有奇思,且针灸之术精湛,或能助娘娘退热安神。”
楚轻鸿?萧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气质清冷、医术卓绝的年轻太医。他记得,沈清弦之前几次身体不适,似乎都是楚轻鸿诊的脉,效果皆是不错。虽则……想起楚轻鸿那张过于俊逸出尘的脸,以及他看向沈清弦时那过于清澈专注的目光,萧彻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但此刻,什么都没有她的安危重要。
“准!立刻传楚轻鸿!”萧彻没有任何犹豫。
楚轻鸿来得极快,依旧是一身月白太医常服,步履从容,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接到急召后的凝重。他踏入长春宫内殿,甚至来不及行全礼,目光便已精准地投向了床榻上那个深陷锦被之中、脸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微弱的身影。
只一眼,他清俊的眉头便紧紧蹙起。
“微臣参见陛下。”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清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免礼!”萧彻挥挥手,语气焦灼,“快看看贵妃!高热不退,汤药难进,孙院判他们已是无法!”
“是!”楚轻鸿应声,立刻上前。他甚至没有使用宫人准备的丝帕垫腕,而是直接伸出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沈清弦露在锦被外、同样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手腕上。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秋雨的微凉,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他凝神静气,专注感知那紊乱而急促的脉象,眉头越锁越紧。
“邪热壅肺,灼伤津液,兼有心神受扰之象。”楚轻鸿迅做出判断,声音沉稳,“汤药治本,但娘娘此刻吞咽困难,吸收有限,需辅以金针渡穴,强行疏导郁热,安定心神,方能助药力生效。”
他说着,已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卷银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烁着寒芒。“陛下,请允微臣为娘娘施针。”
萧彻看着那细长的银针,又看看榻上痛苦蹙眉的沈清弦,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沉声道:“准!”
楚轻鸿得到准许,不再迟疑。他屏退左右闲杂宫人,只留锦书在旁协助。他净了手,选穴,下针,动作如行云流水,精准而稳定。银针依次刺入沈清弦的曲池、合谷、大椎等穴位,深浅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昏沉中的沈清弦似乎感受到了针刺的微痛和一股清凉气流的导入,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身体微微扭动。
“按住娘娘,勿让她乱动。”楚轻鸿声音冷静,手下动作不停。
锦书连忙上前,轻轻按住沈清弦的肩膀。
萧彻站在一旁,紧紧盯着楚轻鸿的每一个动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落在沈清弦身上那毫不避讳、纯粹属于医者的目光(或许,并不仅仅是医者?),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与不悦再次悄然滋生。但他强压了下去,此刻,唯有她的安康最重要。
施针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清弦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楚轻鸿这才缓缓起针,动作依旧轻柔。
“针法已疏导部分郁热,暂可缓解娘娘痛苦。”楚轻鸿收好银针,对萧彻禀报道,“然病根未除,汤药必须跟上。微臣请旨,亲自为娘娘煎药。”
萧彻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楚轻鸿几乎是住在了长春宫。他不仅亲自为沈清弦诊脉、调整药方,更是事必躬亲,从挑选药材、控制火候到煎煮时间,每一个环节都严格把控,不容半分差错。煎好的药,他必先亲自尝过温度,确认无误,才由锦书或添香小心喂给沈清弦。
他更是日夜守在长春宫的外殿,随时听候传召。沈清弦夜间病情若有反复,他总能第一时间赶到,或施针,或用药,一次次将她从高热昏沉的边缘拉回。
这份远寻常太医职责的尽心竭力,长春宫上下都看在眼里。锦书和添香对这位清冷如玉的楚太医充满了感激,私下里议论,都说楚太医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而萧彻,在处理完繁重政务后,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也都耗在了长春宫。他常常看到楚轻鸿守在榻边的身影,看到他替沈清弦擦拭冷汗时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到他因担忧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他偶尔凝视沈清弦睡颜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绝不仅仅是医者对病患的关怀!
一种强烈的、名为“嫉妒”的情绪,如同藤蔓般,在萧彻的心底疯狂滋生、缠绕。他是帝王,拥有天下,却在此刻,对一个臣子、一个太医,产生了如此清晰而强烈的危机感。